第81章 破阵子(8)

从屋里出来,是半个时辰以后,晏清源走回书房,掌上灯,把这数月来邙山的军报整理半晌,外头暴雨不住,那罗延顶着个芭蕉叶跳脚进来,在檐下跺跺脚,扬手叩两下门壁,得了声低沉温和的应许,方抹一把脸上雨水踏进来,不知有没有打扰到晏清源,期期艾艾的:

“世子爷,人还在雨里站着呢!”

晏清源“哦”了一声,转头看那罗延:“让他进屋。”

那罗延大喜过望,忙迭声道着“是!是!”,撒腿就要跑,晏清源又把他叫住:

“他进屋,你去站。”

“啊?!”那罗延一脸的欢喜登时变成了尴尬,眼角一瞄,晏清源已经背过身去继续整理军报,只留个莫测背影,脑子里转了几圈,才大略猜出是个什么缘故,看来世子还给他记着,遂支支吾吾确定一下:

“世子爷,下次不敢了,属下让婆子再给陆姑娘多扯些布料做新衣裳。”后面的话自觉多余,脸上便讪讪的。

半晌等不来晏清源表态,两步跨出门,把个芭蕉叶一丢,叹口气,鞋子一脱,裤腿一挽,下河摸鱼似的,去院子中罚站了。

第二日新晴,一场雨洗的青山翠色逼人,听的一夜狂风暴雨,十分挂心花园中的一草一木,归菀起来后,梳洗用完了饭,就直奔花园,刚过石孔桥,迎上行色匆匆的晏清源,破天荒的头一次,他只微微一笑,就这么擦肩而过,什么也没过问,往书房方向去了。

归菀乐的自在,也不多想,没走几步,身旁忽的多了个人,正是晏清源,吓得她脚底一滑,险些坐到地上,腰身被人一把抱住,大白日的,又在外头,归菀羞的挣开站稳:

“大将军不是去书房了吗?”

晏清源“嗯”了声,心不在焉地揉了揉她额角:“我见着你,倒想起了一件事,你那幅丹青,被温子升拿给你卢伯伯品鉴,自此没了音讯,我估计是不打算还了。”

听他这么说,归菀心下一喜,睫毛微颤答道:“那我不要了,卢伯伯也见不着我的人,就当睹物思人罢。”

晏清源这才折了根柳条在手中把玩,眼睛一动,含笑打量起她这件素白无花的高腰襦裙:

“你是不是要去园子里?回头把裙子弄脏了。”

归菀避开他暧昧的目光,只是奇道:“大将军怎么知晓?”

“你昨天夜里自言自语的,说园子里的花怎么办,不是要去探看探看,还能做什么?”晏清源哂笑,归菀对上他那双观察入微的眼,顿时觉得意趣全无,把脸一垂,不吭声了。

晏清源也未多作纠缠,勾了勾她腰间绢带:“看完了,到我这里来,我有事和你说。”

等到归菀探查完园子,看一地落红狼藉,枝翻叶卷的,已经有人在那清理,便不好多做逗留,赶到晏清源书房,听到里头有人说话,脚尖一转,就要避嫌,里头晏清源那双眼睛早看到没遮住的一角白裙,又极快地缩回去了,便喊住归菀:

“都看到你了,进来罢。”

她甫一进来,入目的不是晏清源,反倒是个陌生女郎,穿着一身胡装,青色箭袖一挽,英姿飒爽的很,那两只顾盼神飞的眼睛,也正落在自己身上,不挪眼地直打量。

归菀不惯被人这么注视,移了下目光,见晏清源无所事事地还在把玩着那根柳条,不知他这是何意,娇怯怯喊了声“大将军”,却惹的旁边女郎讥诮一笑,归菀转头看她一眼,顿时红了脸。

“这位夫人,就是要教你骑马的,你认一认,等晾晾地,就可以再去了。”晏清源说完,也不再理她,一挥手,示意归菀可以出去了。

突然间,这么冷淡,归菀不明就里,暗道这个夫人生的也好,是不是喜欢上她了,正要长松一口气,转念又蹙起眉头来,觉得不妙,神情怏怏的,他是腻了么?

他腻了,自己还留在东柏堂里有什么用处呢?

屋里就剩晏清源李文姜两个,李文姜明眸一动,幽幽怨怨的:“大将军原来喜欢这样的啊,怕是毛都没长齐吧?”话说的粗鄙不堪,跟军中爷们没甚区别,晏清源心头陡然不快,抬头就给了记警告的眼刀子:

“我是让你办事的,不是让你品头论足的。”

李文姜却莫名多了份信心,只道陆归菀生的虽极美,娇娇弱弱的,能顶什么事,即便在床上也不怕撞散了身架子,男人能尽兴吗?如是一想,听晏清源教训几句,毫不放在心上,先前的敌意去了几分,爽快答应了。

地干的快,庄子里马场两日就可纵马,经了场雨,日头没那么毒了,收敛几分,出了三伏天,一早一晚,就是另个光景,先前被晒卷了边的枝枝叶叶,连带着看护的猎犬,都一下又有了精神。

那罗延带了她俩人来,一路闷气,此刻,没什么好脸面,搬来个杌凳往树下一坐,丢个白眼:

“你们去练吧,累了这有瓜果蜜水。”

李文姜显然很懂门道,先踩了踩地一试软硬,再到马厩里亲自挑马,任是高大的,威猛的,都不要,偏偏选中了匹看着又瘦又小,一副对谁都爱答不理的灰马,远远一看,以为是驴。

这么一牵出来,那罗延都看傻了眼,开阔绿茵上出现那么个身影,都觉得马不配地,牧马人却笑着跟他解释:

“这匹马是从祁连山来的,还没驯呢,性子烈的很,你可不要小瞧它!”

那罗延顿时兴致勃勃:“是吗?呦,那有好戏看了!”

既然李文姜有心炫技,牧马人心下也是佩服,上前赞一句“夫人好眼力”便都停在树下观望了。

见李文姜今日特地还梳了个坠马髻,露出个满月般的额头,双目炯炯,把袖子高挽,神气十足地执鞭过去了,哪里还是当日那个乌漆嘛黑的落魄罪妇,真个光彩夺目。

往马脖子上一拍,灰马果真反应极大,眼看就要扯脖子嘶鸣,李文姜见机倏地上马,灰马几是直直立起,疯狂地尥了蹶子,不住打着响鼻,看得归菀心头一滞,忙捂住了眼睛,极担心李文姜被掀翻在地,等了片刻,从指缝间望去,那一骑身影竟已经远去了。

放下手,再一定睛,李文姜似乎毫不客气,先是一番马上左右卖弄,看得归菀应接不暇,引得那罗延也伸长了脖颈子张望,见李文姜鞭子匕首齐上,把个马抽刺的鲜血淋漓,却终是贴服了,看得甚是畅快,似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个女人,有点意思。”

归菀看得手心冒汗,等李文姜若无其事走来时,才看见她身上尽是血点子,她毫不在乎地把鞭子一扔,问归菀:

“你看清楚了吗?陆姑娘,马要是受了惊,不能怕,死命拽住缰绳,夹紧马肚子,一定不能让它把自己甩下来,甩下来,”她上下一扫归菀,冷笑一声,“摔死你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