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貌合神离(第3/5页)

程少臣不知何时也醒了,沉默地起身,替她揉捏脚趾与小腿。他的手指很有力,并不温柔,给她施加了另一种痛,但她痉挛并疼痛着的腿却渐渐地复原,连失序的心跳都正常了。她又慢慢躺了回去,程少臣也收回手。

“做噩梦了?”

她没说话。

“梦里的怪兽是我的模样?”

沈安若闭紧了唇,对刚才的梦境仍心有余悸。程少臣触了一下她的额头,起身下床,她突然就抓住了他的手。他反射性地挣了一下,安若抓得更紧。

“我去帮你拿一条毛巾,你头上都是汗。”程少臣抽出自己的手,离开前说。

在那次没头没脑的无聊争吵之后,他们便相处得小心翼翼,尽量不说话,偶尔一句半句也不过是“今天吃什么”“明天到哪儿去”之类绝对安全的话题,免得其他话题一旦开始就难免陷入僵局。

沈安若正在盯着墙上的一件布饰发呆,是她做的,但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挂到这儿来了,听到本在一心一意看电视的程少臣开口问:“你公休假没用完吧?下个月跟我去日本。”

“去干吗?樱花季早过了。”他用了命令式的肯定句,沈安若听着别扭。

“你不是很想看薰衣草?上回去法国时错过了花季,北海道的其实也不错。”

“我不要去支持日本经济。你很热爱大和民族啊,每年去那么多回。”

“谁让我要赚他们的钱呢?”

“你是帮着日本人赚我们中国人的钱吧?”

“存心找碴呢你。”程少臣对她的故意挑衅不屑一顾,“容我提醒你一下,沈部长,你怀着满腔热爱并且打算为之奋斗终生的正洋集团,每年也是要输送给日本十几亿的原材料采购费的,别说你不知道。”

自从他们吵过一场后,提到对方的任何事情都会语气酸溜溜的,表现出一副蔑视的态度,简直到了幼稚程度,比如程少臣正在谈论她的公司:“你们最近几项投资都很难看。怎么,你是下定决心要与它同生共死,对它矢志不渝吗?”

“倪董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长辈了,你说话别这么恶毒行吗?”

“倪叔是好人,但公司又不是他一个人的。”程少臣无所谓地说,“方向错了,不止损反而继续追加投资,结果损失更惨对不对?你们现在应该正在内忧外患、人人自危吧?我看你也快点远离那个是非地,别去学那守节报国的忠烈女,现在早不兴这一套了。跟我去异国玩几天,尽情地鄙视和唾弃你的一切所见所闻,这样就能更细致入微地体验你那颗爱国心了。”

沈安若暗自心惊,他与自己的公司没有任何业务往来,但已经把问题一眼看穿了,那正是大家心知肚明却没人敢说的核心所在,因为方向不对,所以努力越多错误越大,而且,最近公司的确有点乱。

她沉默不言,程少臣还继续插刀补充:“我猜这次出来背黑锅的人应该是你又敬畏又重视的那一位,你当初的职业导师以及你们现在的顶头上司,叫什么来着?哦,张效礼。你那令人敬重的正义感与忠诚心一发作,指不定又要犯傻了,直管你的那某位钱姓老总的做事风格我也是听说过一些的……沈安若,你好自为之吧。”

“关你什么事?”

“我担心你到时候……崇高的信仰破灭,纯真的心灵受创。”

沈安若被他搅得又心烦又气恼,“连动物都懂得的患难与共,到了你那里,就只变成了冷眼旁观甚至避之不及是吧?对了,你还在一旁等着看笑话呢。”

“你这又是在对我进行人身攻击吗?”

就跟之前的无数次一样,眼见着这谈话又要僵了,安若赶紧转移话题:“你爸下周日过生日,给他准备什么礼物比较好?”

“他什么也不缺。”

“可心意总要表达吧。”

“随便你。”

“好。但是到时候是否可以请你务必保持沉默,不要像上回一样,在爸正高兴的时候存心拆台。他尴尬,你就很好受吗?”

“爸又不是傻子,我不拆穿,你以为他就会信你那套和稀泥的说辞了?”程少臣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你自己回去吧,下周我出差。”

“你改一天出差不就行了吗?他一年才过一个生日而已。就当装装样子好了,有那么难吗?”

程少臣本来已经对这场难得的谈话兴致缺乏,将电视音量开到老大,休战的姿态已表达得足够明显,得到她这样坚持,重新关小了音量,转过身斜睨着她,“多有意思啊,沈安若,这全世界的人,你都在努力地讨好,你领导、你同事、我家人,还有莫名其妙的路人甲乙丙丁,甚至连你自以为是的情敌,你都可以真心地或者假装地友善到底。你怎么偏偏就是不肯讨好一下你老公呢?这也就算了,但是连我想要讨好你一下,还要看着你脸色说话。”

“程先生,你需要我的讨好吗?”

“不需要。”程少臣回过身,冷冷地说。

“这不就得了,我也不需要你的讨好。”安若也冷冷地回他。

教育频道在演蚂蚁毁掉堤坝的故事,最初只是小小的一条裂隙,最终令整座奇观毁灭。程少臣是央视的忠诚拥护者,无论教育、体育、军事与财经频道,此刻目不转睛,不再理会她。

有时候,关系一旦僵了,就很难再复原。沈安若本来是在收拾房间,经过客厅时瞥了一眼电视屏幕,脑子里回想起程少臣不久前无意提及的这句话,突然觉得感同身受。

再后来他们为了不再这样莫名其妙地起无谓的争执,便极有默契地减少在对方面前出现的次数。程少臣又开始晚归,有时候索性都不回家了。沈安若也晚归,存心在公司逗留很久,但他们在电话里尚能心平气和,程少臣说 “我在外地,晚上赶不回来”或者“已经这么晚了,一个人开车不安全,你不用回来了”,于是他们一起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了。

那天与贺秋雁一起吃饭,贺秋雁说:“明明前阵子还一副春情荡漾的模样,才几天就这么憔悴了?怎么,造人计划搞得太辛苦?”大庭广众之下,她的声音又大,沈安若恨不能堵住她的嘴。

贺秋雁仍然在为相亲整日忙碌,以至于沈安若要见她需要提前三天预约。

沈安若最近胃口不好,牙痛病也犯了,饭吃得十分仔细。

“你怎么一副没有胃口的样子,真有了?”

“没,打算暂时停一停。”

“真的闹别扭了?唉,其实也算好事,吵架才像正常夫妻,我还以为你们永远要相敬如宾下去呢。”

“不是,身体出了点状况,正吃药呢,不适合要孩子。”安若说,“秋雁,我的性格是不是很奇怪?跟我很难相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