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一百二十六抬的聘礼, 原本王氏是想直接一百二十六抬全都放回席向晚的嫁妆里, 再加上席府给席向晚准备的那些一道让她带走, 可听说宣武帝不让,只得花了两天功夫挑挑拣拣又将能合并的都合并,好容易才准备好了后一日要送走的一百二十六抬嫁妆。

前一夜的时候, 王氏特地宿在了席向晚的云辉院里, 搂着她说了好一会儿母女之间的贴心话之后, 才擦干眼泪睡了过去。

她是过来人, 知道第二日席向晚天不亮就要起来, 日落、酒席散去之后才能歇息,也心疼女儿,自然不好叫她睡不够。

王氏一番好意, 席向晚却有些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明知道自己再三个时辰就不得不起身洗漱沐浴着妆,脑子里却活跃得很,一丝睡意也没有生出来。

可她又不敢动来动去, 生怕将睡在自己身旁的王氏给吵醒了,僵硬地躺了半晌,只觉得背都要断了, 不得不假装翻了个身,试探王氏是否睡熟了。

王氏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伸出手来拍拍席向晚的肩背,像是在哄个小婴儿似的耐心,却只拍了两下,显然没有醒来。

席向晚轻出了一口气, 她悄悄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蹑手蹑脚地将被子给王氏掖好,才小心地穿上鞋往屋外走去。

正在外间打瞌睡的翠羽被她的脚步声惊醒,惊讶地压低声音问道,“姑娘,怎么了?”

席向晚赶紧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清楚,“我睡不着,出去走一走。你早些休息,今日还有得忙。”

“我是习武的,一天不睡不碍事。”翠羽洒脱地道,“姑娘这也穿得太单薄了,夜里外头冷着呢,我去替您拿件外衣和手炉来。”

席向晚轻轻点了头,动作极其缓慢地将屋子的门推开一条缝隙,稍稍侧身就从里面挤了过去。

三月下旬的汴京其实已经不怎么冷了,只是夜半三更的功夫,风一吹还是有些叫人发抖的。

席向晚深吸一口气夜间冰凉的空气,反倒觉得思路更加清晰了起来,不由得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上辈子到后头的时候,樊家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她都能镇定以对,刚回来的时候也是如此,如今心中多放了一个人,竟就和以前不一样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会因为什么事而紧张得一整夜都睡不着,又不是要去郊游的小孩子了。

一阵寒风吹来,席向晚抱着自己的手臂搓了搓,却不想回到屋子里,便等着翠羽过来。

下一刻,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落在了她肩膀上,来人声音低沉地斥责道,“想要着凉?”

席向晚有些恍然,却又不觉得意外。她交叉的双手揪住对她来说过大的黑色大氅,嘴角弯出了笑来,“你也睡不着,是不是?”

趁着月色而来的宁端垂眸看着席向晚,没有立刻答话,但席向晚并不需要他的回答也知道答案。

早就过了宵禁的时间,宁端却一幅毫无困意的模样跑到她的院子里来,除了和她一样辗转难眠还有什么呢?

翠羽正要出门,却见到院子里已经并肩站了两个人,愣了一愣便欣慰地笑了起来,将手中刚拿来的东西又笑眯眯地放回了原位,坐回了先前打瞌睡的地方。

“正巧,我也是。”席向晚将自己整个裹在了带着宁端暖烘烘体温的大氅里,朝他毫无心机地笑出酒窝,“这次你现身倒是很爽快。”

“我不现身,你受了风,明日连起都起不来。”宁端道。

席向晚撅了噘嘴,自己都没意识到做了什么撒娇的动作,“我身子比从前好许多了,只吹这么一两息的夜风不至于受凉。”

“让我碰碰你的手?”宁端面无表情地问。

席向晚不用将手从大氅里伸出来,就知道自己的手指手背必然是冰凉的,当然不可能自投罗网。她转了转眼睛,便问道,“你为什么睡不着?”

“……”宁端沉默了稍许,才开口道,“樊家。”

席向晚神情顿时一凛,她侧脸看向宁端,“你去过姚家了?姚老先生辨认出我给你那玉印盖出来的章是什么寓意了吗?”

“不是。”宁端安抚道,“是岭南传来的消息。”

席向晚不用去算日期就道,“樊子期最多刚到苕溪,他不可能已经回了岭南。”

樊子期逃命的速度只有越来越慢,绝不可能会越来越快的。

“樊旭海让人送来的信中……”宁端说到一半,顿了顿,突然转换了话题,他垂眼盯着席向晚道,“明日一切都会如期举行,你我如今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席向晚颔首,“我知道,我也不后悔。”

“那时是因为樊子期让人散布我的谣言你才——”宁端咬了咬牙,私心几乎像是毒草一样在他胸膛里疯涨,“但明日就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知道。”席向晚复又道,“别忘了,我可是哭着才让你同意娶我的。”这话说出来好似她多没人要似的。

“……”宁端沉默着轻轻抚了一下席向晚的后脑勺,“所以我不敢再跑了。”

“明日一切都会顺利的。”席向晚将手从大氅里摸索着伸出来一只,正好勾住宁端的手指,“樊旭海说了什么令你这般担心?”

“他要宣武帝叫停你我的成亲。”宁端说这话时面色如常,连握着席向晚的手都不敢多施加一分力气,怕她察觉出自己的动摇来。

席向晚闻言却是轻轻冷笑,“樊家果然是想要那东西,或许是觉得我的嫁妆一旦进了宁府的门里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宁端察言观色,试探道,“但这……”

席向晚脸上神情跟变脸似的换成了笑容,她甜甜地问,“宁端,你想看我现在再哭一场给你看吗?”

宁端没了辙。席向晚本就是他的软肋,而如今她知道了对付他的武器,紧要关头用起来自然是一点也没有负担的。“别,眼睛哭肿了,明日不好交代。”

“那就好。”席向晚满意地点点头,她用自己的手指虚虚勾着宁端的,略显幼稚地前后晃了两下手臂,而后突然道,“你不会心中还觉得,我嫁给你是为了——”

宁端指间突然毫无预警地一紧,绞得席向晚的指节都有些痛了。他反应迅速地松开手,对这个话题避之不及地往后退开了一步。

接着,他在席向晚的注视下转身便一头重新扎入了夜色当中,连自己的大氅都没拿走。

这实在有些夸张的态度令被留在了原地的席向晚皱了皱眉。

她知道在宁端的患得患失上,自己也是要分担两分责任的。她大可以对宁端吐露自己的心意,好叫他不要总觉得自己愧对委屈了她,可却迟迟没有开这个口。

一来,席向晚没有忘记宁端背后还有一次致命杀机尚且没有度过,等此事也尘埃落定,席向晚才能放心地将自己心中的话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