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章

季广陵从来没想过这般离奇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他一个小小的宫廷画师身上。

天地良心, 他可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他只不过是曾经见过一幅画, 后来又见过一幅画罢了!

可到底是曾经在宫里混过的人, 那一点点在勾心斗角中养出来的直觉让他在大街小巷都开始售卖那幅略显粗糙的美人图时就宣称自己要外出采风,伪装出城,其实偷偷地躲在了姚家里头。

妻子对他的行为十分不解, 但终究选择了包容, 下令让家中下人不去接近季广陵的画室, 只叫自己身边大丫鬟定时给季广陵偷偷送饭过去。

这直接导致了季广陵的画室周边几乎荒无人烟, 连个扫地的粗使婆子都没有。

当门被人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的时候, 季广陵下意识以为是丫鬟来给他送东西,正要站起身来却听见少女带笑的声音,转身时将桌上的笔洗给带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季广陵无暇顾及自己被溅湿的裤脚和鞋子, 他咽了口口水, 尽可能地使自己冷静下来,道,“什么人?”

“我是席向晚。”席向晚清晰地自报家门, 她知道季广陵肯定知道自己的名字。

季广陵下意识地退到了桌子后面——席向晚再怎么在意有画像假借着她的名字到处都是,也不应该直接找到姚家来,更何况还是亲自敲门!

他清了清嗓子, 正要出口推脱之词的时候,门被人直接从外面推开了。

季广陵:“……”

“季先生,您没锁门。”席向晚笑盈盈站在门口道。

若是一个面带笑容的席向晚已经能让季广陵紧张得手指冰凉,席向晚身后站着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就足够让季广陵吓得四肢僵硬了。

他干巴巴地朝对面两人挤出了笑容,“二位登门拜访不知是为了何事?”

“找画师自然是问画了。”席向晚权当季广陵这话就是邀请, 踏入室中便反客为主地将画卷放在了桌上,“我从姚大公子口中也听说了些元月十六时在云水画苑发生的事情,有些疑问想要请教先生。”

季广陵原本不想动,但在宁端冰冷的逼视下,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了书桌,将席向晚放在那儿的画卷慢慢展开了。正如同他所想的那样,这正是如今借着席向晚的名字卖得到处都是的假美人图。

“关于这幅画,季先生火眼金睛,能告诉我些什么?”席向晚问道。

季广陵的视线几度在画和席向晚之前来回数次,才下定决心地道,“首辅大人,席大姑娘,我只是个小小的画师,不想以后也被牵扯到这样的事情当中去。”

席向晚笑了笑,道,“能者多劳。”

季广陵咬咬牙,“我能告诉二位一些事情,但二位可否将我的名字从这当中隐去,免得……免得这画作背后不知哪方势力找上我来?姚家人醉心诗书作画,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若是季先生实话实说,知无不言的话,那些人很快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了。”席向晚道。

得了她这句话,季广陵还是不太放心地又看了看宁端,见年轻首辅根本没有要反驳的意思,才点点头道,“我将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二位。”

席向晚倒是并不在意自己被小觑。说实在话,她从来没打算和上辈子那样当叱咤风云呼风唤雨的日子,哪怕只站在宁端名字的阴影中也不是一件坏事。

越是在暗处,她越是能被忽视、从而在有人对宁端出手的时候先发制人。

那当然是,只要宁端还信任着她。

倒是宁端趁席向晚不注意瞧了她一眼,见她面上没有丝毫不悦,才将目光重新转向了季广陵。

别人一见到席向晚,心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名字就是他——这样的认知对宁端来说意外地能令他神清气爽。

季广陵决定开口之后,便到一旁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下了一大杯茶水,像是压惊似的。而后他捏着杯子沉吟了好一会儿,整理好了心中言语之后才开口道,“我也只能将我所猜到的说出来,而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至今也没有想明白。这幅画说是臆造却也不是臆造,我大约是知道原作的。”他顿了顿,接着道,“原作……应当是在西承。”

席向晚脑中立刻晃过了西承的太子和使团,她侧脸看了看宁端,意识到她视线的宁端转过头来,两人交换了个眼神。

“画师若是永远只居住在一个地方,那是永远也画不出好作品的。”季广陵回忆起往事来,冷静了不少,“我就曾经去过许多地方游历,西承只是其中之一。这幅粗制滥造的临摹中,女子的衣着首饰与形态都和那画相似,唯独面上做了些许改动,改得像了席大姑娘一些,想必是刻意而为。”

“那原作,你是在西承的什么地方见到的?”席向晚追问道。

季广陵的神情有些复杂,“我见到的,并不是原作,而是一幅和原作相当近似的临摹,比这些都来得精美得多,并且仅此一幅,就存放在宫廷画苑中,虽说并未标明这画究竟源自何处,我却听同行的西承画师提了一嘴,说原作是被藏在西承的□□中的。”

“秦王?”席向晚追问道。

“是。”季广陵生怕她怀疑似的,立刻点头补充道,“但这也只是道听途说,□□在西承向来低调,不接待访客,我定然也是不可能去□□一探究竟的。我在西承停留了近三个月,几度出入西承皇宫,却一次也没有见到过秦王。”

席向晚回忆了一会儿这个西承的秦王,却记不清楚是不是有这个人了。

便是有,等她掌权的时候,此人也早已经是个不起眼的角色或者早已消逝了。

于是她便下意识地又看了看宁端,想都察院应该知道得更多一些。

宁端捏捏席向晚的手心,嘴里却是对季广陵道,“还有什么?”

“那画的技艺巧夺天工,色彩也是令人眼前一亮,我仔细看过一阵子。”季广陵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神情显然轻松了不少,“按照时间推算回去,画中女子的衣着首饰不是那时候西承最流行的,反倒应当是大庆女子中最受追捧的,因此,这画中人应当是大庆妇人,却不知道怎么的在□□中封存了。”

席向晚恍然,心道画中人果然十有八九就是大长公主了。

而原作的画师,大约就是大长公主邂逅的那名游历画师,只不过如今种种看来,应当不只是画师那么简单。

有钱有闲的人家通常也是会自己养一两个画师的,就和府医一样,图用着方便,随叫随到罢了。

可那画师若只是□□的幕僚,他的画却断是不会被□□留存下来,还特地寻宫廷画师又再做临摹的。

季广陵又搜肠刮肚地将自己这两日想起来和这幅画有关的事情一一都说了清楚,才苦巴巴地咽了口口水,道,“二位,我真的就知道这么多了。至于那在背后制作了这么多画来诋毁席大姑娘名声的人,我是真的一无所知,帮不上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