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4页)

“你还在帮他们讲话!”他大吼着,扯住她的手腕。“所以,你也相信阿奇只是个工人!你去査查看,他当年以榜首录取在政大政治系!他在对你玩政治手腕!你也相信他一点都不卑鄙!”

她被刺伤了。重重地刺伤了。心里压抑的悲痛和被欺骗的感觉就排山倒海般对她淹没过来。她咬住嘴唇,眼泪夺眶而出。

“你放开我!”她呜咽着说,“你弄痛了我!”

他惊觉过来,马上放开了她,她缩回手腕,用另一只手揉着伤痛之处。她的头低俯着,眼泪慢吞吞地、无声地,沿着面颊滚下来,落在裙子上。他看她,忽然就抓起了她的手,解开长袖的袖口,他把袖子往上捋掳,立刻,他看到了那只遍是红肿和淤伤的手腕,他深深呼吸。

“告诉我,”他哑声说,“不是我弄的。”

“是你弄的。”她固执地说,抽着鼻子,忍着眼泪,可是眼泪更多了。内心的伤痛远胜过肉体的,她借此发挥,干脆一任泪珠奔泻。她低垂着头,反捞起脑后的头发,让他看后面贴的纱布。“你恨萧家的每一个人,你恨吧,可是,你差点杀掉了我!”

他审视她脑后的伤,慢慢地放下她的头发,他再审视她的手腕,再慢慢地放下她的衣袖,细心地扣上袖口的扣子。然后,他用手轻轻托起下巴,又审视她那流泪的眼睛。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洁白而干净的手帕,轻轻地拭去她的泪痕,他很温柔地凝视她,眼睛里燃烧着两小簇奇异的火焰。

“保证不再了。”他低沉地说,“以后,决不伤害你一根汗毛。”

“以后?”她糊涂地问,“我们还有以后吗?”

“为什么没有?”他反问,“我们已经认识了,是不是?”

“嗯,”她哼着,“很奇怪的认识,我从来没经历过在刀尖下的认识!”

“忘掉它!”他诚挚地说,“那时我疯了!疯子总会做些莫名其妙的事!”他再擦她的泪。“不过,你这眼泪不是为我伤你而哭,是因为我揭穿了阿奇的真面目而哭!是吗?”

更多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咬紧嘴唇,咬得嘴唇都快出血了,就是止不住那疯狂奔流的泪珠。他深深看她,扶住她面颊的手因沾上泪水而颤抖了,他忽然就把她的头压在自己胸前,用双手抱牢了她,他像个慈祥长者在安慰委屈的小孩一般,他轻轻地摇撼她,抚摸着她的背脊,带着泪,带着灵魂深处的同情,带着“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触,还有那种深深切切的“同病相怜”的心情,他沙哑地说:

“哭吧!哭出来吧!迎蓝。好好地哭一哭,你会舒服很多。”

她把头挣出了他的怀抱,用他的大手帕擦干净了脸庞,然后,她勇敢地抬起头来,勇敢地面对他,勇敢地挤出了一个微笑。

“我不再哭了。”她说,“不再为根本不值得我流泪的事而哭了。”她扬起睫毛,眼睛清亮。“你,也不要再哭了。”

“我?”他苦笑了一下,“我从没有为这件事哭过,大概从我懂事以后,我就没流过眼泪了。”

“女人的眼泪往外流,男人的眼泪往肚子里流。”她说,缓缓地摇了摇头,“别以为我没看过你哭,我昨天就看到了。”

他也缓缓摇头,注视着她的眼光更柔和了。

“你太聪明,”他低语。“其实,女孩子迟钝一些反而好,越聪明的女孩子越容易受伤。”

“男人也一样。”她接口,“平庸是一种幸福。”

他们彼此对看了一会儿。她从石凳上站起身来:

“天都快黑了,我要回家了。”

“走吧!”他挽着她往山谷外走,暮色正缓缓地从山谷中浮上来,夕阳的光芒早被山尖所吞没。“我能不能请你吃晚饭?”他忽然问。

“今天不行,”她说,“老实告诉你,我今天一点胃口都没有,这两天,就因为你的出现,发生了太多的事,我必须回去休息一下。好好地想一想。”

“你一定非常恨我的出现,扰乱了你整个生活!”

“不。”她正眼看他。“我很高兴你出现了,让我看清了好多事情。其实。有些事迟早会揭穿的。”

“只怕揭穿的时候,你已经陷入太深,而身不由己了!”

这倒是真话。她微微颤栗了一下。阿奇,这名字依旧刺痛她每根神经。她叹口气,再看他一眼。

“明天,好吗?”她问,“我们去吃……”她看他,忽然正色问,“你有钱吗?”

“吃一餐饭的钱总有。”他苦笑着。

“你有工作吗?”她再问。

“我曾经失业过一阵,目前,我在一家旅行社当外务员,做些跑大使馆、办护照这些工作。”

“可是……你并没有好好上班?”

“是的。如果那旅行社的老板不是我的朋友,我早就被开除了。”

“廉者不受嗟来食。”她低语。

“你说什么?”

她抬起头来,正经地看他。

“为什么不回到你的本行去?你学的是新闻,怎么不学以致用?”

他皱眉头,用手揉搓着下巴上的大胡子。

“你希望我回报社?”他怀疑地问。

“我希望你做个男子汉!”她冲口而出。说了就又后悔了,这关她什么事呢?她声音放低了,低而沮丧。“我不是真的要逼你做什么,我没这个权利干涉你,也没这个权利要求你。我只是自己很丧气,我一直以为我是个很独立也很能干的女孩,谁知道,我刚接触这个社会就摔了一大跤,我真怕以后要面对的日子,我真怕自己再也振作不起来……我想找个榜样,如果有人摔得比我更重,仍然站起来了,我就会觉得,天下没什么更严重的事了。”

他看了她好一会儿。他们已不知觉地回到新店镇上,他买了两张回台北的公路局车票,上了车,车开了,他一直都没说话。下车后,他们安步当车地走着,他送她回家。她指示着方向,他默记着她的地址。夜色,早已笼罩着整个台北市,霓虹灯和广告灯在街头闪烁,一片的灯火辉煌。台北,是灯的世界,是繁荣的代表。为什么如此大的一个都市,有无数的人在往成功的巅峰上爬,却也有人消沉淹没在失败的浪潮里?

他们走到了她的公寓门口。

“我就住在七层楼上,七A。”她说。

“能给我电话号码吗?”

她报出了号码。他用心默记着。然后,他一本正经地看着她,说:

“明天晚上六点钟,我来接你。”

“好。”她点头,正要说什么,听到身后有人声,她一回头,就看到阿奇正从公寓中冲出来,他直冲向她,握住了她的肩头,他怒冲冲地对黎之伟喊:

“你把她拐到什么地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