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3/4页)

“是呀!你还和他说了半天话呀!”

那么,这是真的了?那么,这不是做梦了?那么,他真的要来这儿了?她的心跳着,头晕着,呼吸急促了,神志迷糊了。她抓下了包着头发的头巾,她该进屋里去,梳梳头发,换件衣裳,搽一点胭脂口红……哎!自从和他离开之后,什么时候有过梳洗化妆的习惯!她想着,身子却软软的,丝毫没有移动的力气,她听到竹伟在叫:

“姐,我带小花去河边玩!”

“好!”她机械化地回答着,仍然坐在那儿,动也不能动,时光一分一秒地移过去,她只是傻傻地坐着,着自己的心跳,咚咚!超凡!咚咚!超凡!咚咚!超凡!哦,超凡!超凡!超凡!心跳的声音和这名字混在一起,变成了一阵疯狂似的雷鸣之声,震动了她每根神经,每根纤维!

同一时间,殷文渊正带着儿子,疾驰而来。车子到了黄泥路口,殷文渊转头对殷超凡说:“你自己进去吧!我想,不用我陪你了!今晚我住在台中大饭店,明天我们再谈!”

“爸!”殷超凡喘息地说,“你不会开我玩笑吧!”

“我怎能再开你玩笑?”殷文渊怜惜地望着他,感到自己的眼眶在发热。“你进去,跟着花香往右转,穿过一条竹叶密布的小径,就是了!”

殷超凡对父亲注视了两秒钟,然后,他飞快地拥住殷文渊,用面颊在他颊上靠了靠,这是他从六岁以后就没做过的动作。跳下了车子,他对着那条泥土路,连跑带跳地直冲而去。殷文渊的眼眶湿漉漉的,唇边不由自主地浮起了一个微笑,这么久以来,他才觉得自己的心和儿子的心是连在一起的。目送儿子的身子完全消失了,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命令老刘开车离去。

这儿,殷超凡走进了竹林,拐进了那条落叶铺满了的小路,闻着那绕鼻而来的花香,他越来越有种“近乡情更怯”的感觉。她在里面吗?她真的在里面吗?心跳得像擂鼓,血液全往头脑里冲,他终于站在那花圃门口了。

一眼就看到她,坐在一片花海之中,背后是一棵九重葛,盘根错节地伸长了枝桠,开满了一树紫色的花朵。她旁边都是花架,玫瑰、金菊、石榴、茉莉、蔷薇、木槿、芙蓉……从不知道台湾的秋天,还有这么多的花!可是,她在花丛之中,竟让群花逊色!她坐在一个矮矮的石墩上,长发随便地披拂着,那发丝在微风里轻轻飘荡。一身纯白的衣衫,就像他第一次看到她时一样。她的头低低地垂着,长睫毛在眼睛下面投下一圈弧形的阴影,小小的鼻头,小小的嘴……哦!他心里在高歌着,在狂呼着:他的芷筠!梦萦魂牵,魂牵梦萦,魂梦牵萦……他的芷筠!

一步步地走了过去,停在她的面前。她继续低着头,双手放在裙褶里,她看到他的身子移近,看到了那两条穿着牛仔裤的腿,她固执地垂着头。心跳得那么厉害,她怕自己会昏倒。是他吗?是他吗?是他吗?她竟不敢抬头,不敢说话,甚至,不敢呼吸……怕这一切都只是个幻影,怕稍一移动,就什么都消失了。

他的手终于轻轻地按在她那低俯着的头颅上。

“芷筠!”他沙哑地、颤声地低语,“抬起头来!”

是他!是他!是他!泪浪一下子就冲进了眼眶,视线全成了模糊。她听到自己那带泪的声音,在呜咽着说:

“不。”

“为什么?”

“因为我现在很丑!”

他突然跪在她面前,一下子就用手托起了她的下巴,透过那层泪水的帘子,她看到他那黝黑、憔悴、消瘦的脸庞,和那对灼灼然、炯炯然、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听到他那椎心裂骨般沉痛的声音:

“你不会比我更丑!”

他审视着她,用那燃烧着火焰般的眼光审视她,似乎要一直看进她的灵魂深处去,接着,他闭了闭眼睛,再张开眼睛来的时候,他眼里已充斥着泪水。

“哦!芷筠!你永远美丽!”

他迅速地拥抱了她,他那炽热的嘴唇,紧紧地、紧紧地吻住了她,两人的泪混合在一起,两人的呼吸搅热了空气。她的手死命地攀住他的脖子,在全心灵的颤栗与渴求里,听着蜜蜂的嗡嗡,听着树梢的鸟语,听着他的心跳,听着秋风的轻歌……她的世界在她的手臂里,她不愿放开,不忍放开好半天,他才抬起头来,他的面颊涨红了,他的手指拭着她的泪痕。

“喂!残忍的小东西!”他叫,努力要想治好她的眼泪。“你狠得下心不理我的寻人启事哦!”

“别说!”她含泪地望着他,“我们之间的账算不完,你比我更残忍……”

他立即用嘴唇堵住她的话。

“我们不再算账,好不好?有错,就都是我错!”

眼泪又滑下她的面颊。

“喂!”他强笑着,自己的眼睛就是不争气地湿润着。“我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什么!”

“你种了这么多花,你懂不懂如何培养一种叫紫苏的植物?我有一盆紫苏,我天天浇水灌溉,它就是长不好!”

“你那盆紫苏,仅仅浇水还不够!”

“哦?”

“它需要爱情,拿来,我们一起来养!”

他望着她,猝然地,他又吻住了她。

远远地,一阵朗朗的歌声传来,接着,是竹伟那活泼的、愉快的叫声:

“小花!追我!小花!我赢了!你输了!输了就不许赖皮……”

竹伟猛地站住了,在那慌忙分开的一对情侣脸上看来看去,然后,他面对着殷超凡:

“殷大哥,你怎么又把姐姐弄哭?”

芷筠像触电般直跳起来,咧开嘴,她慌忙笑开了,一面笑,一面急急地说:

“我在笑呢!竹伟,殷大哥没把我弄哭,我在笑呢!你瞧!”

竹伟歪着头,看看芷筠,又看看殷超凡,忽然也“聪明”起来了。

“反正,我不管你是哭也好,是笑也好,”他对芷筠说,“我永远不会再打人了!殷大哥回来了,我们又可以去采草莓了,是不是?”

“是的,竹伟!”殷超凡郑重地说,“我们三个,可以常常去采草莓!”

“和以前一样开心吗?”他问。

“比以前更开心!”殷超凡答,“再也没有阴影,再也没有误会!再也没有分离!”

竹伟高兴地咧开大嘴,笑了。一面笑,他带着小花,就向后面山坡跑去,嘴里又开始唱着歌。芷筠伸过手去,紧紧地握住殷超凡的手,他们一起倾听着那歌声。这次,像奇迹一般,竹伟居然把这支歌唱完整了。

还记得那个秋季,

我们同游在一起,

我握了一把红叶,

你釆了一束芦荻,

山风在树梢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