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3/4页)

整个家庭的气压都低了,雅珮本来订在十月里和书豪一起出国,在国外结婚,可是,她实在放心不下超凡,又把出国日期往后移。私下里,她也用她的名字登报找过芷筠,仍然音讯杳然。

这天,殷超凡望着桌上的那盆紫苏,这盆东西始终不死不活,阴阳怪气,不管怎么培植,就是长不好。殷超凡忽然心血来潮,驾着车子,他去了“如愿林”。

“如愿林”中,景色依旧,松林依然清幽,遍地红叶依然灿烂,绿草的山谷依然青翠。他坐在曾和芷筠共许终身的草地上,回忆着他们之间的点点滴滴。一时间,心碎神伤,而万念俱灰。

“芷筠,真找不到你,这儿会成为我埋骨之所!”

这念头使他自己吓了一跳,顿时冷汗涔涔了。不,芷筠,你会嘲笑一个放弃希望的男人!他想着,我不能放弃希望!我还要找你!我还要找你!我还要找你!哪怕找到天涯地角,找到我白发萧萧的时候!

依稀恍惚,又回到他们谈论婚事的那一天!如果那天芷筠肯和他结婚,一切悲剧就不会发生了。芷筠为什么不肯答应结婚呢?

“……如果你要和我公证结婚,我们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如果你娶了我,你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在利用父母的弱点,这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

“……如果你一无所有,我不会在乎你父母的反对与否……”

“……在那唯一的一条路之下,我愿意嫁你。”

芷筠说过的话,一句一句地在他记忆里回响。忽然间,像是一线灵光闪过了他的脑海,他顿时间明白了一件事!当时芷筠费尽唇舌,只是要告诉他,她不愿嫁给台茂的继承人!不愿当殷家不受欢迎的儿媳妇!她早已知道,殷文渊不会接受她,而她也不甘于背负“为金钱勾引台茂小老板”的罪名,她也看不起那份金钱!所以,千言万语,她所说不出来的,只是几个字:殷超凡!做你自己,独立!

“独立!”这两个字像一盏明灯般在他眼前闪耀。骤然间,他回忆起以往种种,自幼,他在父亲的安排下做一切的事,用父亲的钱,在台茂当经理,开着父亲送的车子,穿着父亲订做来的衣服,住着父亲豪华的住宅……他自然而然地接受这一切,虽然潜意识里曾想挣扎,明意识里却安之若素!芷筠千方百计,想要让他了解,他需要先独立,才能和芷筠结婚!而他却根本没有体会到!芷筠,芷筠,你是怎样的女孩!你用心良苦,而我却无法明白!芷筠,芷筠!我只是“浑蛋加一级”!

独立!是的,独立!早就该独立了!儿子可以孝顺父母,却不是父亲的附属品!独立!独立!独立!芷筠!今生或者再不能相见,但是,最起码,我该为你站起来,做一个能够独立自主的人!做一个不再倚赖父亲的人!

他驾车回到了家里。

殷文渊夫妇都在家,最近,为了殷超凡,殷文渊几乎谢绝了外面所有的应酬,他近来变得十分沮丧,十分焦灼,只是,许多话,以一个父亲的尊严,他无法对儿子说。如果现在有什么力量,能够让殷超凡恢复往日的欢笑、快乐及生气,他愿意牺牲一切来换取!

不只殷文渊夫妇在家,雅珮和范书豪也在。殷超凡大踏步地走了进来,看了看父母亲,他就一言不发地往楼上走,殷太太已看惯了他的漠然,却依旧忍不住地摇头叹气。殷文渊点着了烟斗,他深深地吸着,烟雾弥漫在空气里,忧郁和凄凉也弥漫在空气里。

只一会儿,殷超凡背着一个简单的旅行袋,手里紧抱着他那盆视作珍宝的紫苏,走下楼来了。殷太太立即一震,急急地问:

“你要干什么?”

“爸爸,妈妈,”殷超凡挺立在客厅中间,郑重、沉着、而严肃。“我要走了!”

“走了?”殷文渊跳了起来。“你要走到哪里去?”

“我还不知道。我想,无论如何,我也读完了大学,找一个工作应该并不困难!”

“找工作?”殷太太喊着,“你在台茂当副理,这样好的工作你还不满意?为什么要找工作?”

“台茂的工作,可以让给书豪,”他诚恳地说,“爸爸,书豪比我懂得商业,他学的又是工商管理,他可以做为你的左右手,把他放到美国去,不只是台茂的损失,也是国家的损失!”

“超凡,”殷文渊急促地抽着烟斗。“我告诉你一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我已经托了各种关系,去调査全省的人口资料,找寻芷筠的下落。”

殷超凡直直地望着父亲,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珠深黑而明亮。他嘴角浮起了一个微笑,这微笑是含蓄的,若有所思的。

“你肯这么做,我谢谢你!”他说,很客气,很真挚,却也很深沉。“放心,爸爸,我不会失踪,等我一找到工作,我就会告诉你我在哪里。如果你有幸运找到芷筠,请你务必通知我!”

“超凡!”殷太太的泪水夺眶而出,“你爸爸已经去找芷筠了,你为什么还要走呀!你生气,我们知道,我们想办法弥补,你别一负气就离开家呀!”

“妈妈!”殷超凡恳切地说,“我并不是负气离家出走,我只是要学习一下独立,学习一下在没有爸爸的安排下,去过过日子!妈,每只小鸟学会飞之后就该飞一飞,否则,他总有一天会从树上摔下来摔死!”他走到雅珮面前。“三姐,别出国,留在台湾!我们已经有两个姐姐在美国,够了,你和书豪留下来,帮助爸爸,安慰妈妈!”雅珮凝视着殷超凡。

“我想,超凡,”她深刻地说,“我留你也没有用,是不是?你一定要走?”

“是的!我要去找找我的方向!”

“超凡!”殷文渊紧咬着烟斗,从齿缝里说,“你知道工作有多难找吗?”

“我可以想象。”

“如果你不满意台茂,”殷文渊小心翼翼地说,“我也可以给你安排到别的地方去工作!”

“不必了,爸爸!我想我第一件需要做的工作,就是不再倚赖你的‘安排’!”

“超凡,”殷太太发现事态的严重,忍无可忍地哭了起来。“你真的要走哇?你有什么不满意,你说呀!你要芷筠,我们已经在尽力找呀!超凡!你不能这样不管父母,说走就走……”

“妈妈!别伤心!我不是一去不回,也不是到非洲或吃人族去!我只是去找一个工作……”

“好!”殷太太下决心地说,“你要到哪里去,让老刘开车送你去!”

“妈妈!”殷超凡自嘲似的微笑着。“是不是还要派周妈去服侍我穿衣吃饭呢?”

他走向了门口,全家都跟到了门口,殷太太只是哭,殷文渊却咬着烟斗,靠在门槛上发愣。殷超凡看到自己那辆红色的野马,他在车盖上轻拍了两下,甩甩头,他大踏步地往院子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