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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唱完,心事重重,幽幽一叹。

窗外,也传来一叹。

小燕子睡意全消,像箭一般快,跳起身子,直射门外,嘴里大嚷着:

“你是人是鬼?给我滚出来!半夜三更,在我窗子外面叹什么气?上次没抓到你,这次再也不会放过你了!滚出来!”

小燕子砰的一声,撞在乾隆身上。

乾隆一伸手,就抓着小燕子的衣领。小燕子暗暗吃惊,没料到对方功夫这么好,自己连施展的余地都没有。她看也没看,就大骂:

“你是哪条道上的?报上名来!敢惹你姑奶奶,你不要命了……”

乾隆冷冷地开了口:

“朕的名字,需要报吗?”

小燕子大惊,抬眼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朕是哪条道上的,你看清楚了吗?”乾隆再问。

小燕子扑通一跪,大喊:

“皇阿玛!这半夜三更,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紫薇的琴,戛然而止,抬眼看金琐,不知道是该惊该喜。

片刻以后,乾隆已经坐在一张舒适的椅子里。三个姑娘,忙得不得了。拿靠垫的拿靠垫,端点心的端点心,泡茶的泡茶。乾隆四看,室内安安静静,温温馨馨。几盏纱灯,三个美人,一炉檀香,一张古琴。这种气氛,这种韵味,乾隆觉得有些醉了。

小燕子跟在乾隆身边,忙东忙西,兴奋得不得了。

“皇阿玛,你怎么一声也不吭,也不让小路子通报一声,就这样站在窗子外面,吓了我一大跳!”

乾隆笑笑,问:

“小邓子他们呢?”

“夜深了,大家都困了,我叫他们都去睡觉了!”小燕子说,“要让他们来侍候吗?”

“不必了!”

紫薇和金琐在忙着泡茶。

乾隆看看桌上的琴,再凝视忙忙碌碌的紫薇:

“刚刚是你在弹琴唱歌吗?”

紫薇一面泡茶,一面回头恭敬答道:

“是奴婢!”

“好琴艺,好歌喉!”乾隆真心地称赞,再仔细看紫薇,好一个标致的女子!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眼如秋水,目若晨星。

紫薇捧了一杯茶,奉上。

“这是西湖的碧螺春,听说皇上南巡时,最爱喝碧螺春,奴婢见漱芳斋有这种茶叶,就给皇上留下了!您试试看,奴婢已经细细地挑选过了,只留了叶心的一片,是最嫩的!”

乾隆意外,深深看紫薇,接过茶,见碧绿清香,心中喜悦,啜了一口。

“好茶!”他盯着紫薇,“刚刚那首歌,你愿意再唱一遍给朕听吗?”

“遵旨!”

紫薇屈了屈膝,就走到桌前,缓缓坐下,拨了拨弦,就扣弦而歌。

乾隆专注地听着,专注地凝视紫薇。这样的歌声,这样的人!依稀仿佛,以前曾经有过相似的画面,这个情景,是多么熟悉,多么亲切啊!

紫薇唱完,对乾隆行礼:

“奴婢献丑了!”

乾隆目不转睛地看紫薇,柔声地问:

“谁教你的琴?谁教你的歌?”

“是我娘……”紫薇警觉到用字不妥,更正道,“是奴婢的娘,教奴婢的!”

乾隆叹口气:

“怪不得小燕子总是‘我’来‘我’去,这个‘奴婢’这样,‘奴婢’那样,确实别扭,现在没外人,问你什么,直接回答吧,不用拘礼了!”

“是!皇上!”

“你娘现在在哪儿?怎么会把你送进宫来当差呢?”

“回皇上,我娘已经去世了!”紫薇黯然地说。

“哦!那歌词,是谁写的?”

“是我娘写的!”

“你娘,是个能诗能文的女子啊!只是,这歌词也太苍凉了!”乾隆感慨地说。

紫薇见乾隆对自己轻言细语,殷殷垂询,心里已经被幸福涨满了。此时,情不自禁,就暗暗地吸了口气,鼓起勇气说:

“我娘,是因为思念我爹,为我爹而写的!”

“哦?你爹怎么了?”乾隆怔了怔。

小燕子在旁边,听得心都跳了。她的爹啊……见了她都不认识啊!

金琐站在一边,眼眶都湿了。她的爹啊……近在眼前啊!

“我爹……”紫薇看小燕子,看金琐,看乾隆,眼中涌上了泪雾,努力维持声音的平静,依然带着颤音,“我爹,在很久很久以前,为了前程,就离开了我娘,一去没消息了!”

乾隆怔忡不已,看着紫薇,不禁怜惜。

“原来,你也是个身世堪怜的孩子!你爹有你娘这样盼着,也是一种福气!后来呢?他回去没有?”

紫薇低声说:

“没有。我娘一直到去世,都没有等到我爹!”

乾隆扼腕大叹:

“可惜啊可惜!所以,古人有诗说,‘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年少夫妻,最禁不起离别!当初,如果不轻言离别,就没有一生的等待了!”

紫薇看着乾隆,情绪复杂,思潮起伏:

“皇上分析得极是!不过,在当时,离别也是一件无可奈何的事,毕竟,谁都没有料到,一别就是一生啊!不过,我娘临终,对我说过几句话,让我印象深刻……”说着,有些犹豫起来,“皇上大概没有兴趣听这个!”

“不!朕很有兴趣!说吧!”

紫薇凝视乾隆,几乎是一字一泪了:

“我娘说,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想了一辈子,怨了一辈子……可是,仍然感激上苍,让她有这个‘可等、可恨、可想、可怨’的人!否则,生命会像一口枯井,了无生趣!”

乾隆撼动了。对这样的女人,心向往之。

“多么深刻的感情,才能说出这样一篇话!你娘这种无悔的深情,连朕都深深感动了!你爹,辜负了一个好女子!”

小燕子眼珠一直骨碌碌地转着,时而看乾隆,时而看紫薇,此时,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地喊了出来:

“皇阿玛!你认为这样的女人是不是太傻了?值得同情吗?我听了就生气,等了一辈子,还感谢上苍,那么,受苦就是活该!女人也太可怜,太没出息了,一天到晚就是等等等!对自己的幸福,都不会争取!”

乾隆对小燕子深深地看了一眼:

“朕明白,你也想到你的娘了,是不是?你和紫薇,虽然现在境况不同,当初的遭遇,倒是蛮像的!”

小燕子一呆,紫薇也一呆。两个人都震动着。

乾隆深思地看看窗外,有些怆恻起来:

“身为男子,也有身不由己的地方!男人通常志在四方,心怀远大,受不了拘束。所以,留情容易,守情难!动心容易,痴心难!在江山与美人的选择中,永远有矛盾。男人的心太大,要的东西大多,往往会在最后一刻,放弃了身边的幸福。这个,你们就不懂了!朕说得太远了!”调回眼光,愧疚地看小燕子,怜惜地看紫薇,“好久以来,朕没有跟人这样‘谈话’了!能和你们两个,谈到一些内心的问题,实在不容易!”注视紫薇,“紫薇,你这样的才气,当个宫女,未免太委屈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