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4页)

他盯着她,脸色苍白。他看来又憔悴又绝望。

“你知道什么叫嫉妒吗?”他忽然问。

她瞪着他。

“你知道我已经被嫉妒烧昏了头吗?你知道如果我能少爱你一点,我就不会说那些话吗?你知道我已经为这些话付出了代价吗?……”他的声音低沉而颤抖,苍白的脸因激动而发红了。“当他们告诉我你病了,当我在你床前看到你在高烧中昏迷呓语,你一直说:我恨他们两个,我恨他们两个!我……我真想给自己一耳光。我真想……代你生病,代你痛苦,代你发烧,只要你能复元过来,恢复你的活泼天真,叫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一直想起你站在天桥上对电影看板龇牙咧嘴的样子,想起你在花树对侍者瞪着眼睛说,‘你没见过不节食的人吗?’那时你虽然烦躁不安,却那么天真,那么自由,那么充满了青春与活力。是我把你弄到这儿来的……”他轻轻地用手抚摸她披在枕上的发丝,却不敢去“碰”她。“我给了你那么多压力,要你扮演桑桑,又爱上你,在你还弄不清楚爱情是什么的时候,我又打架,闹事,受伤……还把这一切责任归诸于你。骂你,责备你,诅咒你,发疯般地说些莫名其妙的混账话……哦,雅晴,”他热烈地低喊,“我受过惩罚了。这些日子,不管我在你身边或不在你身边,我都痛苦得快死了。”他再度扑向她,尝试地去握她的手。

她想抽回手来,她想给他一耳光,她想叫他滚出去……但是,她什么都没做。他那些话,那些充满感情、歉疚、热爱和痛楚的话……使她内心全被酸楚所涨满了,使她喉咙哽塞而泪雾模糊了。她终于哭了出来,眼泪一发而不可止,她啜泣着,求助地把手放在他的胸前,嘴里却仍然在喃喃地、叽哩咕噜地说着:

“我不要听你!我不要听你……你好坏好坏,你故意说这些,你故意把我弄哭……我不要听你,我不要!我不要……”她泣不成声了。

“好,不听我!不要听我!”他哽塞地说,一下子就把她的头抱在胸口,她紧贴着他,把眼泪鼻涕弄了他一身。他抱紧她的头,不停地说,“不要听我,不要听我,我太坏了!我是天下最坏最笨最该死的人!那晚你拼了命救我,撕掉整件衣服来包扎我的伤口……而我,我用什么来回报了你?我是太坏了,太坏了,坏得不可原谅……”

她哭得更伤心了。原来,任何人内心深处的委屈,一旦被说破了,了解了,会使人真正放声一恸的。她就“放声一恸”了。甚至顾不得会不会惊动奶奶。他让她哭,不住地用手帕去擦她的眼泪,她的泪水那么多,使那条小手帕简直不管用了。于是,他一任她把眼泪沾湿在他的衣服上。

好一会儿,她哭停了。经过这样一次大恸,她觉得心里反而舒服多了。这些日子来,一直堵塞在那儿的一口怨气,似乎舒散开来了。他低头看着她,用手扶着她的头,然后,他热烈而激动地轻喊了一声:

“雅晴!”

俯下头来,他想吻她。她立即把头一偏,闪开了。他眼里掠过了一抹受伤的、深刻的悲哀,他按捺住了自己,低声问:

“还在恨我?不肯原谅我?还是——我仍然不算得到了你?”

她躺回床上,转开了头,拒绝回答。

他叹了口长气。

“我又错了。”他说,“我不问你,不逼迫你,不再给你任何压力。”他拉上棉被,盖好她,温柔地凝视她。“我能不能在这儿陪着你?”

她轻轻摇头,伸手去轻触他的面颊。

“你瘦了。”她低语,“你该睡觉!”

他眼里闪过一道光彩,因她的“关怀”而满心感动了。他不由自主地侧过头去,吻了她的指尖。

“你——也瘦了。”他说,“不过,我要让你很快胖起来。雅晴,快些好起来吧!”他紧握住她的手。“你把大家都急坏了。奶奶去庙里给你烧香,她坚持你是冲犯了什么鬼神。”

“奶奶——”她怯怯地问,“怀疑了吗?我有没有穿帮?”

他摇摇头。

“你没穿帮,我却差点穿帮了。”

“怎么?”

“有天晚上,你病得很厉害,我坐在你房门口扯头发,被奶奶撞到了。”

“哦?”她惊愕而担忧,“奶奶说了什么吗?”

“她说:傻小子,扯光头发也治不好病!你回房间去睡觉,你妹妹会好起来的。她很感动,因为我们‘手足情深’!”

她忍不住笑了笑。他死盯着她,眼眶湿了。

“怎么了?”她不解地问。

“你笑了。”他屏息说。“你不知道这笑容对我的意义!”他跳起来,因为自己流露的热情而狼狈了。“我听你的话,我去睡觉。可是,你也要睡,好好地、甜甜地睡一觉,明天就可以下床了。嗯?”他望着她。

她含笑又含泪地点头。他转身想走,又回过头来,看了她好一会儿,然后,他小心翼翼地俯下头来,在她额上印下了轻轻一吻,他耳语般地、飞快地说了几句:

“希望这不算是冒犯你!不管时机到了还是没到,我必须让你了解,我爱你,雅晴。”

站起来,他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

她却躺在那儿,清醒而感动,心酸而欣慰。她自己也不明白这情绪算是什么。但,她在这一瞬间,深深体会到一件事,如果你不明白什么叫“爱”,你最起码该了解什么叫“被爱”。她闭上眼睛,满胸怀都为这“被爱”的喜悦而涨满了。

她很快就恢复了健康。第二天,她已经下床了。第三天,她已楼上楼下地奔跑了。第四天,她在花园里采花捉蝴蝶了。奶奶笑着揉眼睛把她搂在怀里,又摸她头发,又摸她脖子,又摸她面颊:

“整整瘦掉一圈了!”奶奶说,又唉声叹气起来,“唉唉,你们这些让人操心的孩子,一会儿撞车了,一会儿又生病了!把我这几根老骨头都快折腾断了!”

雅晴忍不住搂着奶奶的脖子,吻着她那满是皱纹的面颊,郑重地、发誓地说:

“保证不再生病了!”

“傻孩子!”奶奶笑弯了腰,一面笑一面忙着叫纪妈,给桑丫头炖鸡汤,煮当归鸭,好好地“补一补”。

生活又恢复常态了,两兄弟也开始上班忙碌了。雅晴一连三天都听到吉他声,像一种呼唤,一种魔咒,使她心慌意乱而精神不集中。可是,她固执地不理会这吉他声,在经过那小木屋前的折辱之后,她不能再理会那个人了,不管他是流氓或是天才!

于是,有一天,当桑尔凯和桑尔旋刚出门不久,门铃就响了,纪妈急急地来找她:

“楼下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