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梦 追寻(第3/8页)

“这盘明明是赢的,”仲康说,“就是太贪心了,不行,这盘不算,我们再来过!”

“你输了怎么可以不算?”婉君得意地昂着头,一脸骄傲之色,“这下你别再说嘴了!我可赢了你了!”

“好吧,好吧!算你赢了一盘!”仲康无可奈何似的说。但他脸上掠过一个慧黯的笑,温柔地望着婉君愉快而兴奋的小脸。伯健立即明白,这盘棋是仲康故意输给婉君的。他沉思地审视着仲康,在这个十四岁的男孩身上看到一种早熟的柔情。于是,他咳了一声,两个孩子同时一惊,同时抬起头来:

“是你,大哥!”仲康说。

“健哥哥!”婉君站起身来,用软软的童音,甜甜地叫了一声,仰着头对他微笑。

“我赢了康哥哥一盘。”

“我看到了。”伯健笑着说,“还下不下?”

“不下了,”婉君拉住了他的手,“健哥哥,你讲故事给我听吧!”

仲康收拾好棋子,对他们挥挥手,笑着说:

“我要去赶一篇作文,等会儿程老师又要骂我偷懒了!”

伯健牵着婉君的小手,在花园中踱着步子,一面问:

“诗背出来没有?”

“背出来了。”婉君说。

“背给我听听。”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婉君背了起来,是李白的《长干行》。“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婉君突然住了嘴,凝视着花园另一头。

“怎么,背不出来了?”伯健温柔地问。

“不是。”婉君说,仍然凝视着花园的那一头。伯健跟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于是,他看到叔豪正跨着一根竹子,手里举着一个大风筝,拖拖拉拉,呼呼叱叱地跑了过来。一面跑,一面高声叫着:

“婉妹!婉妹!你要骑竹马还是放风筝?”

一时间,伯健也呆呆地愣住了。

婉君细细地凝视着镜子里的自己,从小,她就知道自己长得很美,但是如今镜子里的自己,使她有一种陌生感,那弯弯的眉毛,乌黑的眼睛,丰满的嘴唇,和迅速成熟的身段都向她说明一件事:她长大了。是的,她已度过了十六岁的生日,从她的丫头嫣红嘴中,获知周太太已准备为她和伯健圆房。她很喜欢伯健,可是,圆房两个字使她不安,她觉得若有所失。迷茫、忧郁,而烦躁。她不想圆房,她也不想长大,她分析不出自己的情绪,只感到满心困扰。

画了眉,换好衣服,修饰整齐。她照例先到周太太房里去请安问好。周太太拉住她的手对她含蓄地笑着,上上下下打量她,看得她心里直发毛。然后,周太太揽住她,温和地说:

“婉君,你真是越长越漂亮了。”

婉君红了脸,俯首不语。

“婉君,你已十六岁了,伯健的年龄也早该生儿育女了,所以,我想,再过一两个月,要请几桌酒,让你和伯健圆房。”

婉君的头垂得更低,周太太抚摸着她的肩膀,叹息着说:

“我知道你很喜欢伯健,圆房是人生必经的事,也没什么可害羞的。至于伯健,他喜欢你的程度恐怕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告诉你一件事,本来,我们想在你长大以前,先给伯健娶几房姨太太,好早日抱孙子,但是,伯健坚持不肯,要等着你长大。现在,你总算长大了,早些圆房,也了了我一件心事。而且,等你和伯健圆了房,我才能给仲康把张家的小姐娶过来……”

婉君羞怯地垂着头,听着周太太说,周太太足足讲了半个多钟头,她才退出来,刚走到花园边的走廊上,就看到伯健斜倚着栏杆站着,她望了他一眼,自从圆房之议一起,她总是回避着他。这时,她正要绕路而行,伯健迎了上来,拉住了她:

“又想躲开?”他问。

她默然地站着,他用手捧住了她的脸,她避开,紧张地说:

“当心别人碰见!”

“有什么关系呢?”伯健说,“你是我的妻子,不是吗?”他温存的望着她,用手背摩擦她的面颊,然后,看看四面没人,他闪电一般在她面颊上吻了一下。她惊慌失措,转过身子,又想跑开,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妈跟你说了些什么?”

“不知道。”她说,努力想走开。

“为什么要躲我?”

“没有嘛。”

“没有就站着别动,我们好好地谈谈话。”

婉君勉勉强强地站着,一面心慌意乱地东张西望,怕给别人看到。

“婉君,”伯健柔声叫,轻轻地抚摸她的肩,“你有一点怕我,是不是?”

“让我走吧,”她说,乞求地望着他,“别人看到要说话的。”

他握住她的手,依依不舍地望着她的脸,然后微微一笑,轻轻地说:

“婉君,我喜欢你,在你第一次站在我床前起,我就喜欢你。你有一种特殊的力量,你的眼睛使人心灵震撼。婉君,你用不着怕我,应该是我怕你,我觉得我的幸福和一切都掌握在你的小手里。”他把她的手紧握了一下,放开了她,“去吧!不久之后,你就要完完全全属于我了,那时候你也要逃开吗?”

婉君羞红了脸,匆匆忙忙地跑走了。跑到走廊转角处,她却一眼看到走廊外的花园里,仲康正站在一棵大树底下。那么,她和伯健的这一幕,已经全被仲康看到了。她更加不好意思,加快了步子向自己房里走去,可是仲康赶了过来,一把就拉住了她:

“跟我到花园里来!”仲康用一种命令的口吻说,“我有话要问你!”

婉君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到山子石后面的鱼池边。站定了之后,仲康却一语不发。过了半天,才对她咧着嘴一笑,抱拳对她作了个揖,说:

“恭喜了,婉妹妹,祝你和大哥白头偕老。”

不知为什么,婉君觉得他的话里有一种酸涩和讽刺的味道,听了令人浑身不舒服。她把头转开,含含糊糊地说:

“要恭喜你呢,康哥,妈刚才告诉我,要给你举行婚礼了,在择日子呢!不久,你的张小姐就要进门了。”

仲康捏住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狠狠地转过来,盯着她的眼睛问:

“真的吗?”

“当然真的嘛!”

“可是,”仲康紧紧地注视着她,慢吞吞地说,“八年前,我已经行过婚礼了。”

“你说什么?”婉君大吃了一惊。

“八年前,”仲康冷冷地说,“在我家的大厅里,我曾经和一个小女孩拜了天地!”

“你……”婉君心慌意乱地说,“你别胡说八道吧!”

“我胡说八道?”仲康捏紧了她的手臂,使她发痛。

“婉君,这么多年以来,你是真不明白呢,还是装不明白呢?你和大哥的婚礼能算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