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柳春眠水子地藏 • 吃眼睛的女人(第3/7页)

也许她早已认得我。比起来,我倒没什么变化。

“由纪子!”

——是我先把她唤住的。

千裕是我高校同学,当然也来过吃红豆汤。她还没有毕业便退学了。因为有一次警察上来学校,带她回去做证人。继父强奸了她。自此,她不肯再上课。

千裕是女生中相当妩媚的一位。她的妈妈租了五台自动贩卖机,每天来回把饮品、香烟等货物,送去补给。全靠继父有“背景”,没有人欺负——可是千裕却给欺负了。

后来,我知她自己过生活。

后来,我又知她接受一些年纪大的男人“援助交际”。大家没有通音讯。

她生怕同学误会,也很强调:

“我与他们没什么。他们寂寞,找个女孩陪着喝咖啡,聊聊天,还吃顿晚饭,唱卡拉OK。他们只想人了解,谈谈话。”

当她出去同男人聊天时,我们忙着考试——也许,真有点看不起她。她也看不起自己,否则不会那么强调。

“千裕你来光顾他们吗?”

她爽直地笑一笑:

“真不便宜!着手便付料金四万五千圆,若成功了,又得付四万圆——”

“你一定要把初恋找回来吗?”

“当然,我把姓名,外貌特征和他从前住址都提供了,一星期后侦探社会给我初步报告——隐藏的初恋只有一个,能用钱给找回来,我情愿付钱。”

“但我们都没听你说过的。”

“如果当初我知道,还用找吗?”千裕耸耸肩,“失去了才不惜一切要得回。可惜我不清楚他搬到哪儿去——不过,是我先躲他的。”

她又道:

“如果跑到北海道,这交通费是我负责。唉呀。”

“祝你幸运,千裕。”

她给了我一张有玫瑰香味的卡片。只有名字和电话。她瞅着我和勇行:

“不必拜托侦探社才是最幸运!”

她又问:

“冈田老师好吗?”

我说:

“她还在教高班英语。”

她笑:

“什么变化都没有的人,也是最幸运。”

——冈田老师称赞过千裕说英语的能力好。所以后来她可流利地与外国男人“交朋友”。变化的,是说话的内容和对象。似乎有点欷歔了。

千裕道别后,勇行道:

“日后你不用聘侦探来找我,我也不用找你。我们不会失散。别浪费金钱。”

我说:

“哼,你才不是我的初恋!”

“不!”勇行忙装着生气,“这样不公平!你是说谎吗?”

我是说谎。但他亦说谎。

圣诞节人人都玩得疯狂。我们跳了一整个晚上的舞,还喝了三杯酒。

他教我把食盐撒在手背上,然后仰头一喝,那杯墨西哥龙舌酒还没到达我的胃之前,马上舔盐花,不怕烈。最好还吃一片青柠檬。我照喝了,怎么不烈?这种仙人掌做的酒,就如带刺。

轮到勇行,他解开我两个钮扣,把食盐撒在我锁骨上,正要抗议,他又取一撮揩抹在我耳根。他笑:

“不要动不要动,盐花全撒进衣服中了。”

他猛地喝酒,飞快地伏在我胸前,舔去锁骨上的盐花,实在很痒,他就势吻在我耳根上,然后趑趄不去……

我没有招架之力。

这个晚上,我混身发痒,发软,像有龙舌在舔我。龙的舌头?仙人掌?我分不清楚。因为连自己也忘掉。

我完全失去知觉,也不愿醒来——好像到了今天,还没醒过来。

但我到底比他早一点起来,大概我太紧张了,或者我真的想证实一下,究竟他的单眼皮,是否会变成双眼皮?

数天之后,是十二月三十一日。也就是“大晦日”。我给他做了年越荞麦面。大家守岁时,我问:

“你让我看看小时候的旧照片?”

“我不喜欢拍照的。”

“你上镜一定很好看。”

“不。”他说,“我不喜欢留影。”

后来我才知道,因父母各自另组家庭,他把小时候的照片,全部烧掉——他大概明白,即使留下一堆影子,从前的日子都不会回来。所以他索性不要了。

只是他忽然拥着我:

“妈妈弄的年越面,没你的好吃。”

我抚摸着他的长发。把遮住眼睛的拨开。顺着他一字的浓眉,和往上飞的眼角,来来回回:

“让我客串做你的妈妈。”

他把我扳直,皱着眉,忧伤地:

“怎么可以?你还比我小几个月!”

又道:

“你的手又冷。”

我斥责他:

“你不要小看女人。我刚做的一份功课,翻译美国一项研究报告,专家说,女人双手比男人冷,但她们的体温比男人高。”

……

本来我们打算到八坂神社初诣,抽签,和买破魔矢过年的。但我们把自己困在小房间中,什么地方也不去。

连一百零八下的除夕之钟,也听不见。因为他在我耳畔喘气。

我听得自己问他:

“勇行,去年圣诞你同谁过?”

“我刚才痛得流出泪水是不是很难看?”

“我对你好些,还是你对我好些?”

“如果我明天要死了,你会怎样?”

“老实说,你是不是情愿不用安全套?”

“……”

勇行不答我。

他说:

“我回答了你一次,以后你便永无休止,问得更多了。”

他说:

“既已如此亲密,你不需要了解我。你被我爱已够忙碌了。”

于是,我们有时夜里去吃韩国“烧肉”。

下面是洪洪的火,覆着一个龟背似的锅,肉都烤得焦香。他大口大口地吃,还朝我顽皮地笑:

“我瘦了,得把荷尔蒙补回来。我吃烧肉是为了给你。”

——但在这儿,人们有一种说法,如果一男一女很亲密,那是说,已有多次肉体关系,他们都不约而同去吃“烧肉”的。太浓了,汁浓、肉浓,连酒,也浓烈呛人。似乎全是补品。

但过年以后不久,今井勇行没在“明石亭”上班了。

他是被辞退的。

“我偷偷溜到新阪急酒店大堂嘛,”他理直气壮,“我去等‘西武’lions。野球手下午入住。‘西武’胜‘近铁’,九比三,多棒!”

他掏出两个好手的签名。

“还没换衣服呢,蓝衣、白衭,裤子上还有泥泞。手上也有,连纸也弄脏了。”

“是为了签名吗?”

“什么?”

“只是为了难得一见的野球手的签名丢了工作?”

“——当然不是。是为了‘任性’。”

“你干了才半年。”我很清楚,这正是我们认识的时日。

“不要紧,随时找到工作。”他不在乎,“阪急三番街店子那么多——”

又道:

“或者到对面的Art Coffee——不要那样沮丧,半年已经很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