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夜枭笑声(第2/5页)

苏雅看了眼电话号码,是父亲身边的一个跟班打来的,心中咒骂了几声,怒气冲冲地接听电话:“吵什么吵!这么早打什么电话!”

电话那头赔着笑脸解释:“不好意思,小姐,我也不想这么早打扰你休息。是这样的,我们公司今天来了个奇怪的客人,他说他是你的亲舅舅,有急事找你和董事长。我们本来不信,但他带了一张旧照片来,里面有董事长和你。你看,是不是……”

舅舅?苏雅怔了怔,印象中,的确有一个舅舅,生活在与南江市相邻的另一个城市里,但一直没有来往。自从十几年前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母亲和妹妹的音讯。稍大一些后,苏雅询问过母亲的地址,可父亲死活不肯说。为此,两父女闹得很不愉快,经常相互指责。读高中时,苏雅多次去那个城市寻找,却因为没有确切的地址,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不明白,父亲为什么会这样绝情,完全没有考虑女儿的感受。

“把他留下,好好招待,我马上就到公司去。”苏雅马上从床上蹦起来,迅速穿好衣服,连洗脸刷牙也顾不上,“噔、噔、噔”一路小跑,出了小区打的赶到父亲的公司。

在公司的接待室,苏雅见到了舅舅。舅舅穿着一件褪了色的蓝色工人制服,正狠狠地吸着两元五角一包的廉价香烟,满脸忧色,愁眉苦脸,还不停地唉声叹气。见到苏雅进来,他端详了许久,嗫嚅地问:“你……你是小雅吧?”

苏雅微微点头,一脸狐疑:“舅舅?”

没想到,舅舅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泪流满面,原本就显得有些苍老的脸看上去更加凄惨可怜。

“小雅……见到了你就好……你那可怜的妹妹……我真不知道以后怎么向你妈妈交代……”

“妹妹?”仿佛被针刺了一下,苏雅陡然紧张起来,不好的预感再次萦绕心头,“妹妹怎么了?她出事了?”

“啪”的一声,舅舅突然对自己打了个耳光,哭着说:“我对不起你妈妈,对不起你外婆,她们把小舒托付给我,我却没有照顾好。”

舅舅的举止越反常,苏雅心里越害怕,情急之下,也顾不了舅舅的感受,大声催促:“你倒是说啊,妹妹怎么了?还有,妈妈和外婆怎么没来?”

“你妈妈和外婆早走了。你妈妈把小舒交给你外婆,你外婆把小舒交给我。可现在,小舒却躺在医院里,就快死了。”

苏雅仿佛被突然抽空了身体,整个人都失去了依托,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晃了几晃,才勉强站住。从小,她就一直憧憬能够和母亲、妹妹重逢,重新快快乐乐、纯粹而简单地生活在一起。多少次,她梦到母亲慈爱的笑容,经历了几千个日日夜夜后,母亲依然音容不改,如刀如刻,成为她心中最深的痛。现在,一切都破灭了。

母亲死了,外婆也死了,就连妹妹,现在也快要死了。老天为什么这么残忍?将世界上最沉重的痛苦就这样全部堆积到她脆弱的心房里。泪水,悄无声息地轻轻涌出,鼻子酸酸的,心仿佛被挖空了,空荡荡的。

看到苏雅惨白的脸色,舅舅反而停止了哭声,安慰道:“小雅,你没事吧?”

苏雅摇摇头:“我没事。小舒现在怎么样了?”

“她昨天从三楼摔下来,送到了第二附属医院抢救。我接到电话连夜赶到医院,手术已经做完了,小舒现在还在昏迷中。医生说,小舒如果在三天内醒不过来的话,就很有可能成为植物人。”

苏雅知道,第二附属医院就是南江医学院附属医院,医疗水平在全省也是数一数二。她深呼吸几次,感觉身体恢复了正常,对身后的公司职员说:“你们现在就去找苏志鹏,叫他来第二附属医院找我。如果不来的话,我一把火烧掉他的破公司!”

公司职员们唯唯诺诺,没一个敢多嘴。苏雅的脾气他们是知道的,说得出做得到。这年头,找个好点的饭碗不容易。

从公司出来,外面已经下起了霏霏细雨。雨水淅淅沥沥,使整个天空朦朦胧胧,仿佛一幅泼墨画般,将路边的景色勾勒得灰沉沉的。苏雅和舅舅打了一辆的士,匆匆赶往附属医院。水珠撞击在挡风玻璃上,迸裂成蒙蒙的水汽。

苏雅心不在焉地望着街道上一座座倒退的建筑物,问:“舅舅,你们怎么一直不来找我?”

舅舅叹了一口气:“你妈妈走时就叮嘱了,叫我们家的亲戚不要去找你父亲。她与你父亲在离婚时立下了协议,从此天各一方,各安天命,永不来往。”

“那我父亲为什么要和我母亲离婚?”

舅舅咳嗽了两声:“这个,要问你父亲,我也不清楚。”

问父亲?苏雅心里冷笑。父亲怎么会告诉她这些事?这些年来,父亲非但自己没提过母亲和妹妹,而且还不准她提。她实在不懂,一个好好的幸福家庭,为什么非要离婚,造成骨肉分离?

的士总算到了附属医院门口。苏雅冒雨下车,疾步跑向住院部。由于跑得太快,一路上险些撞倒医护人员。

很快,苏雅找到苏舒所在的二十四小时监护病房。苏舒的头上缠满了绷带,只露出两只眼睛,鼻子插着氧气管,没有一点声息,仿佛一具失去生命活力的尸体,僵直地卧在惨白的病床上。唯有监护仪屏幕上面上下起伏的线条,让苏雅稍稍安心些。起码,这证明了苏舒还没有死亡。

心痛,真的很痛。苏雅的心都碎了。她从来没有如此悲伤过。这个躺在病床上的垂死病人就是她的亲妹妹。她曾幻想过很多次和妹妹重逢的美好场景,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和妹妹竟然是以这种方式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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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站在一旁,缄默无语,本来就饱经沧桑的老脸,皱纹陷得更深了,现出一道道显眼的豁口,显得特别凄楚,让人于心不忍。

此情此景,他只能保持沉默。无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减轻他内心的愧疚感。他只能向他所信奉的神灵祷告祈求,发发善心,保佑他的外甥女吉人天相,快点醒来,渡过难关。

从看到苏舒的第一眼,苏雅就油然而生一种无以名状的亲切感。她看不到苏舒的容颜,听不到苏舒的声音,也触摸不到苏舒的肌肤,但她就有这种感觉,似乎躺在病床上生死一线的就是她灵魂的一个部分。也许,这就是所谓的血脉相连吧。她甚至能够感觉到苏舒的痛苦,那种被压抑在黑暗世界中无力挣扎苦苦支撑的痛苦。

苏雅缓缓地坐下来,握住了苏舒的手。苏舒的手很柔软,如一团棉花般,没有一点韧性。输液管里的药水慢慢凝聚成弧形的水珠缓缓滴落,监护仪屏幕上的心电图越来越微弱,隔了很久才有气无力地跳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