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册 第三十八章 君子难为(第2/3页)

我瞟了她一眼,甚是好笑:“你平常说话也算有理有据,为何在刘钜的事情上,便如此不堪?”

银杏听了“不堪”二字,委屈得几乎要哭出来,愈加不肯掩饰她对华阳的不屑与厌恶:“早知如此,倒不如当初就由她死在掖庭狱!如今倒好,竟拿剑指着姑娘!真是不知好歹!”

我叹了一声,实是无言以答。于是翻身向里,不待银杏掩上锦被,便睡了过去。

养病数日,既不出门,也谢绝来客。能进府看我的,只有泰宁君和越国夫人。这一日午后,三人闲坐饮茶,说起前些日子城中的大事,采薇仍是后怕不已:“杜大人他们所谋之事,施郎一早便知道了。只是施郎反对另立新君,所以拖延了几日,不想他们就起事了。当时玉机姐姐在城外,刘公子又不在,施郎不敢贸然行事。再者,施郎说杜大人他们想来也会告知姐姐,所以一直没派人去仁和屯。”

易珠倚着桃花芯锦枕,慢条斯理道:“既要剪除权臣,又要另立新君,的确不能拖延。拖久了,容易走漏消息。后汉陈蕃与窦武[123]、本朝韩廖两位大人都是前车之鉴。”

我叹道:“依我看,杜大人和睿王的谋划早已泄露,所以信王早有防备。再不起事,便只有坐以待毙了。”

采薇道:“幸而杜大人在狱中没有供出施郎来。”

易珠笑道:“杜大人在狱中也没供出玉机姐姐来,信王还不是上门大肆搜检了一通?”

我笑道:“信王没有将小钱他们捉去拷问一番,已算手下留情了。倒是采薇妹妹,这样公然来看我,不怕信王妃为难你么?”

采薇一摊手,满不在乎道:“启姐姐要不高兴,我也没有法子。玉机姐姐病了,总不能不让我来瞧瞧。况且她再问一千遍,我也是那样答她。事到如今,我还怕谁来问?”

易珠亲自为采薇斟了茶,赞叹道:“泰宁君好气魄。”

采薇叹道:“二位姐姐都知道,我自幼与启姐姐交好,一起吃一起玩长到这么大。不想启姐姐竟成了今天这副模样,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易珠笑道:“女人嘛,嫁了谁就要和谁一条心。说是夫妻之义也好,身不由己也好,总是有个去处。”说着又打趣我,笑意却转而哀凉,“谁似我和玉机姐姐,到现在没有男人,孤魂野鬼似的。”

易珠的哀凉分明是因为亲见杜娇等诛族的恐惧与坐以待毙的无奈,哪里会是因为没有男人。我轻轻一笑,拈起一枚玫瑰花饼。采薇忙道:“越国夫人名动天下,这几年多少人来说媒,夫人只是不肯嫁,这会儿倒说这样的话,分明是在笑话我这个没有主意、整日只会跟着夫郎打转的没脚蟹。”易珠连说不敢。采薇忽而幽幽一叹,目中忧色顿起,“其实我与施郎一起死,倒也没什么,只是舍不得我那四个孩儿,小小年纪,便随父母丢了性命。”

我与易珠相视一眼,俱是默然。易珠忙以别话岔开,笑问道:“城中戒严多日,整日在家里坐着,也不知前线军情如何了?”

采薇摇头道:“只听施郎说,信王驻军函谷关,旁的再没有听闻。”

我听罢不觉沮丧:“信王在城中耽误了这么些日子,昌王竟还没有突破函谷关。真是可惜。”

易珠笑道:“关内也好,关东也罢,横竖都是一场恶战。”

采薇忽然想起一事,道:“前线恶战,城里也没闲着。听说启姐姐把信王下属的将军校尉的家眷都请到府里听曲子赏花,众人盘桓了整整一日,启姐姐赏赐颇多。”

我笑道:“启姐姐毕竟是女中豪杰,想必恩威并用,比裴氏有过之而无不及。”

采薇好奇道:“哪个裴氏?”

我笑道:“潞州镇将刘悟之子刘从谏的夫人裴氏。刘从谏的侄子刘稹叛乱,裴氏召集潞州将领的妻妾们饮宴,请诸妇写信给夫郎,勿忘刘从谏拔擢之恩。刘稹兵败,裴氏也被处以极刑。”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有男人暴喝一声,又有盆罐之物在地上打碎的声响。采薇与易珠俱道:“好端端的,外面是怎么了?”

绿萼笑道:“奴婢出去瞧瞧。”

采薇好奇道:“姐姐府里,是谁这般粗声大气的?倒像是遭了盗贼似的。”

我笑道:“听声音,是信王府的李威。”

易珠重新拈起蜜饯,一面翘起兰花指虚点我:“怨不得姐姐四平八稳,一点儿也不在意。”

不一时绿萼回来了,笑吟吟道:“奴婢刚才出去看了一出好戏。”

易珠笑道:“什么好戏?”

绿萼笑道:“才刚是刘公子回来了。在门口遇见李威,李威的神气不大好,命刘公子解剑。刘公子便说,我进府向来是带着兵刃的,君侯也不禁。李威只是不放他进来。刘公子数次想绕过李威,李威只是拦着。刘公子一生气,一甩胳膊,就把李威摔成了乌龟大王八!”还没等易珠和采薇露出笑容,绿萼先自掩口笑得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李威身材魁伟,想是被刘钜摔得极其狼狈,在两个下属面前颜面尽失了。

我们三人也不出声,只望着绿萼笑够了,才道:“只顾笑,快说下面的。”

绿萼笑道:“那李威跳起身,还没站稳,就又被刘钜丢了出去。那样牛高马大的一个人,竟经不起刘公子单手一摔,这一下竟爬不起来。奴婢在一旁看着,好生爽快!”

易珠笑道:“成日说姐姐府上的刘钜武功奇高,今日终于可以一睹其风采了。”

我笑道:“刘钜曾得名师指点,李威如何比得。”又问绿萼道,“刘公子既已摔了李威,怎么还不见他进来?”

绿萼道:“刘公子摔了李威,向里走了两步,不知怎的,又回身亲自将李威扶了起来,转身出府了。银杏妹妹追了出去,奴婢就先回来回禀姑娘。”

采薇甚是可惜:“今日竟见不到刘公子了。”

易珠颔首道:“刘公子武功虽高,人却也不笨。虽然摔了李威,终究不忘忌惮着信王府。能伸能屈,方是跟随过姐姐的人。”

我淡淡一笑,只顾饮茶。好一会儿,只见银杏走了进来,躬身道:“钜哥哥才刚来过了,因李威拦着不好进来,让奴婢将这个交予姑娘。”说罢呈上一张字条。我看罢字条,随手在烛焰上烧了。

易珠扬起下颌,虚目打量我半晌,忽而一笑:“瞧姐姐的神情,刘公子定是带来好消息了。”

烧落的灰烬,尽数拈碎了,抛在漱盂之中。我拿起随手把玩的牛骨长簪一搅,水色混沌:“这个好消息,我今日不说,你们过几日也就知道了。”

待得病愈,已是端午。家家聚首登高,蒸角黍,饮雄黄,门前挂菖蒲艾叶,满城清香。虽然前线正在作战,好在汴城戒严已解。汴河上仍旧有龙舟赛。信王府的龙舟最长最华丽,龙头昂扬,扬半月白幡,龙尾飞翘,竖三角青旗。一溜锦带华衣,口中呼喝不绝,两行桂棹兰桨,描画飞龙竞渡。条条银浪似若排甲,阵阵鼓声有如进军。人山人海,穿红着绿,企踵扬臂,欢腾呼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