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胆小鬼(第2/5页)

中途脱离了主题,自己也觉得有点荒唐。但还是要谈发生在本人自己身上的误诊之事。

当然,我既非大学教授,也非大医院的主任医师,无论怎样坦白,报社和其他组织都不会跑来找我论短长。

也可能会被人微微地嘲笑:“怪不得,看样子,那家伙能干出这事来!”

如果不把这些过往做一下交代,我每年正月里读贺年卡时,就无法静下心来。

我这么做,中津川三郎先生也许会发脾气:“别写这些事儿嘛!你那样不就把我的胆怯暴露给大家了嘛。”

可是,我还是决定把它写出来。只有把它写出来,正月里才会觉得舒心和愉快,何况这是我一生当中没有暴露给任何人的、最无辜的、也是唯一一次并非完全归属于犯罪的误诊……

十三年前的那个春天,我去了中津川三郎所工作过的单位——北海道夕张市鹿岛的M煤矿。

据说,那座煤矿当年出产高热量的工业用煤,是一座特别兴旺的大型煤矿。

从地图上看,这座煤矿离札幌九十公里左右,距离不是很远。乘汽车去,先经过两车道的平坦公路到夕张,再经过弯弯曲曲的峡谷中坑坑洼洼的道路,然后沿着河边向上爬行煤矿独有的路况极差的道路,才能够到达。

若乘火车去,列车班次也不好,需在岩见泽、清水寺这两个地方换乘,而且时间衔接得不好,即使乘最方便的列车去,六点从札幌出发,十一点才到M煤矿。那是个交通不便利的地方。

那时,我已从札幌的医科大学毕业,临床实习也已结束,我进外科医务室第一年,按部队的级别称呼,是相当于二等兵的医生。

我所在的医务室不知什么原因与M煤矿签订过增援合同,经常派遣医务室成员去这个离着不远却感觉很远的偏僻的煤矿医院。

当然,一般不会派医术高明的医生去这种不便利的地方,而是安排那种当上了医生却还没能领到正式工资的、所谓的没有工资的年轻医生去。

然而,煤矿是个经常发生重大伤亡事故的地方,又是交通不便的地方,也不能派遣那种动辄自己处理不了伤情、或随便向大学附属医院求助、或将病人转往附近医院的那种年轻且无能的医生。

因此,派出医师的选拔标准是“年轻并能做普通手术的人”。

我认为年轻的医生们不太喜欢被派到那里去,主要因为交通非常不便。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煤矿的生活太单调,容易使人厌倦。再加上不能跟人学习,医术不能长进。只能做自己会做的事,从而感到心有不甘。

至于刚进医务室不足一年的我,还没担任过亲自给患者做手术的所谓主刀者,是不会被派到只有外科医生独立工作的、那种很复杂的地方去的,不存在我想去不想去的问题。

可是,派出医师的原则和我对自己的预测一并被推翻了。

当时,外科有个很大的学会,一般在四月初召开年会。那一年,恰巧我们的教授被指定在年会上做主题报告,探讨该学会的中心课题。前几个月,大家都忙着帮教授准备报告,日常业务又忙,从团队负责人到“二等兵”都在忙,每晚都熬到十点、十一点。

在一些学会上,经常有人大张旗鼓地宣布某教授发表了某研究成果。然而,那成果虽是某教授发表的,却并不是他独立思考完成的,实际是集体智慧的结晶。

一般来说,教授只是说明基本创意,提出主要的研究方法,其手下的医务人员会按照创意反复进行实验,尔后汇总数据,制作幻灯片。

所以,自己的教授在学会上拿到一个大的项目,本人会劲头十足并暗自得意,终于轮到自己出人头地啦!可是,其手下的医务人员闻此则变得郁闷,害怕即将到来的、艰难的准备工作。这是实际情况。

医务人员不分昼夜地做准备,最终完成了论文,教授拿到学会上登台演讲,博得满场喝彩。而此刻,其属下的医务人员们刚刚被迫像小白鼠一样地忙活完,只能说一句“一将功成万骨枯”,然后去喝闷酒。

当然,自己所在团队的工作获得大众的认可,就是万骨枯也有意义。然而,如果论文受到集中批评指责,未获成功,那便不止得不到赞赏,而且是“一将功不成,万骨却已枯”,使众参与者因此而痛苦遗憾。

总之,当时的教授要在年会上做主题报告,副教授也要发表成果,还要准备前一年度共同研究的资料。医务室已出现严重的人手不足。

“野中,你下个月去M煤矿吧!”

比我早十期毕业的前辈、外科医务室主任平山先生在二月初的一天,突然对我说。对此安排,我真的是大吃一惊。

“我去吗?”我情不自禁地反问。

“斋藤现在在M煤矿,他做过这次主题报告的动物实验,需要讨论最终数据,让他回到医务室来。”

“可是我去年五月刚进医务室,什么也不会做啊。”

“这种情况没办法啊。就去待三月、四月共两个月,你想办法克服困难吧。”

“可是……”

让我想办法,可我只会做阑尾炎手术,如果碰到内脏破裂,我会束手无策的。

再说,煤矿上常有因塌方而四肢骨折的患者,其治疗与其说是属于外科,莫如说属于整形外科,像我这个整形领域的门外汉,是怎么也应付不了的。

当然,医务室主任对我的情况还是十分了解的,他之所以这么安排,那一定是情非得已的。

“去之前这一个月,尽可能让你执刀,教你做手术,总之,你是要按时去的!”

这种情况和军队一样。医务室主任说没问题,让你去,你不得不去。

可能近年来,医务室没有这样蛮不讲理的事情了。作为不领工资的医生,也具有了否决权和选择权。

十几年前不是这样,上级的命令基本上都要绝对服从。

就这样,在接下来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当有手术,我就会参加,并尽可能地执刀,一边忍受前辈的训斥,一边学习做手术。

这也是所谓的特训。

这恰如日本战败前期,缺乏歼击机飞行员,空军部队就利用三个月的时间办速成班,学员一旦学会了驾驶,立刻派往战场,参与战斗。

学习做手术虽然很累人,却能因此学到很多东西。书本知识固然重要,而实践似乎胜于理论。

这和做厨师是同样的道理:不管鱼骨怎么样、脂肪怎么样,只学理论无济于事,唯有施展刀工,亲手掌勺,才能成为一流厨师。

通过一个月的学习与练习,我勉勉强强地能做阑尾炎手术、急性肠梗阻手术以及阿基里斯腱等简单的骨折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