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骤雨打新荷(第2/4页)

“二哥,这几日想要寻着你同你说句话,可真是难于上青天呀!”似她的母亲那样,说话时略微拖着尾音,这可不正是邱怜绮。款步走进凉亭,邱怜绮笑得娇俏,“二哥,说起来,怜绮可还得好好多谢你。”

实在烦躁得紧,邱霖江在百货公司甚至连巡视各家铺位的心思都全无,回到家他刚刚步入院子,不想邱怜绮竟就跟着来了。他眉头拧起,无半点好气道:“多谢我?所为何事?”

“二哥就别再揣着明白装糊涂了!”邱怜绮捂嘴咯咯直笑,身子微倾向他,“当初那件事,怕是少不得二哥的推波助澜吧?”静默了片刻,邱霖江才道:“怜绮,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邱怜绮嘟嘴佯装撒娇:“再装下去可就没意思了!二哥,那晚因着大家都喝得极醉,甚至连两个司机都酒酣,所以住外头酒店是临了方决定的。沈清赐有心事独酌而醉便罢了,怎的他就这么准入了我的房间?”她眼底隐约浮起奇异的神采,“二哥,我晓得是你。原先我还在寻思你为何这般做,现在我算是瞧明白了。一石二鸟,二哥果真好打算。”

蹲在假山之后的如蕴已是刹那一颤,若不是及时捂住了嘴,她就要惊呼出声了。咬紧双唇,如蕴死死地屏住呼吸,仿佛这样就能将背后凉亭里的声音听得更真切一般。

又是许久的静默。就在如蕴快要止不住地颤抖时,她终于听到他开口。沉着脸,邱霖江目光凌厉地掠过邱怜绮,启唇格外冷然道:“你若这般想,那便是这样吧。”

你若这般想,那便是这样吧。

他没有否认……他居然不仅不曾否认,甚至还带着隐隐的默认!假山后头,如蕴终于毫无意识地发起抖来。分明就在一刻钟之前她还觉得天气热得发闷,但现在,她只觉整个人都掉进了冰窖,刹那间天寒地冻,从皮肤冰封进骨子里,直至冻彻五脏六腑。

再也忍不住,她嚯地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从假山后面绕出来。当如蕴突然出现在凉亭前时,亭子里的兄妹二人都怔住了。

邱怜绮先回过神,她自然是顶快活的,一瞬间喜色飞上眼角眉梢,笑得比之前都要灿烂得太多:“哎哟,二嫂怎的也在?小妹我正在多谢二哥呢,若不是他,我怎会终于得偿心愿呢!”

邱霖江的双眼已经微红,那表情仿佛要吃了她一般。见状,邱怜绮纵使心里再快活也赶忙说道:“瞧瞧我,怎么一点眼力见识都没有,居然杵在这里!好了好了,不碍着你们两个说体己话,我这就走了!”

话音方落,她已然快步走开。边走,双肩边不停地抖动。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了如蕴和邱霖江。

她立于凉亭之外,浑身在不由自主地颤抖。而他坐在亭子里头,双手紧紧地捏成了拳。

如蕴仰起脸,注视着仍坐在亭子里的邱霖江。他的浓密大背头,他的宽阔额头,他的剑眉挺鼻,他的薄唇,以及他那双总是深不见底却又目光灼灼的眼。他脸部的线条总是拉得很紧,一如此刻。只是在此之前,她都觉得他的脸透着一股不易觉察的温柔与暖心。

而现在,她只觉得他的脸上似乎蒙了一层薄冰,森冷地散发着令她冻心的寒意。她忽然疑惑了,曾经对他的信赖与敬仰轰然倒塌。脑子里仿佛有一排针,一遍又一遍细密地扎着她的太阳穴,叫她不得安宁。

“方才,怜绮说的那些是真的吗?”她听不清自己的声音,那些声音好似都已经虚无,远去了天涯边,“真的吗?”

他依旧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攫住她的那双眼也一眨不眨。他的眼里似乎要喷出火来,却拼命地强忍着不泄出。除却不可抑制的怒气,他的眼底竟慢慢地又生出悲怆的神色,仿佛带着惊痛的绝望一般。

他不动,她动。如蕴慢慢地从台阶下走上来,走进凉亭里头,每一步都好似踏在虚软的棉花上。她觉得自己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已经不再受自己控制,仿佛整个人已然飘在了半空,她听到自己问他,吐字极轻:“霖江,你说话,你说话啊!告诉我怜绮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是不是你设计了清赐表哥,是不是?”

他仍旧缄默不语,然而面上的神色却越发怫然,也越发如同一只快到失控边缘的困兽。她摇他的肩,以为自己很大力,其实那力道根本不曾摇动他半分。“是不是,是不是!邱霖江,你说话!”

他突然腾地站起来:“是!她说的都是事实,现在你满意了吗!”严凛的冽然之气从他身上铺天盖地地散发出来,却又夹杂着浓到化不开的悲恸与怆然。同她紧紧地面对着面,他咬牙切齿道,“确实是我设计的沈清赐与怜绮,但那又如何!赵如蕴,我就是要拆开你和他、就是要你嫁给我,又如何!别忘了,你已经嫁给了我!”

她看到自己死死地掐他,明明力气都已经散尽了却还在竭尽全力地掐他,好像这样便能让她不在这一秒钟倒下去一样。狠狠地剜视着他,她已然口不择言:“邱霖江,你卑鄙!是你逼得清赐表哥逃家,是你第一个逼我生生放下对他的念想,也是你逼我嫁给你……从此终日不得见阳光,唯见天寒地冻!”

其实她的声音已经格外孱弱,不消一阵风就能够吹得化去。然而那些孱弱的字句,却仿佛一根根钉子一般凶猛地戳刺进他的心口,扎得他的鲜血汩汩直流。心口被扎出一个又一个的洞,呼啸的寒风剧烈地吹进来,痛得他恨不得弓腰弯下去。

“我逼你……哈!”他怒极反笑,笑得好像痴癫了一般,“怎么不是我逼你!我逼你追着沈清赐逃家了,我逼你去舞厅做舞女了,我逼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去忍受颠沛之苦!”邱霖江的模样已是骇人至极,铁青的脸上又透出森冷的绝望,额头上的青筋都在剧烈地暴起跳动。“你喜欢的那个沈清赐,果真是你所以为的那个样子吗!好,便是你为他神魂颠倒,但他可曾为你思量过半分,分明是对你弃之如敝屣!”

“就算他厌恶我,那也是他与我的事!只是,你怎可、怎可用这样的手段!你让我们的婚姻从一开始便蒙了尘,从一开始就不可安生!”她以为自己是吼出来的,其实声音已经越发地虚弱如游丝,但却字字如同雷霆万钧。

他目眦尽裂,戟指怒目:“好一个不可安生!”他一个反手抓住她的胳膊,眼里渗出了心灰意冷,“我永远都走不进你的心,永远都走不进……既然如此,又何必在一起!”

他的双眼从来都是目光灼灼,然而此刻,那些光亮仿佛被骤然掐断的电灯,抑或暴雨浇熄的蜡烛,陡然之间,啪的一下,有什么在他眼底断裂了:“如蕴,你恨我也好,或是连恨我都不屑也罢,我放弃了……我放弃了!现在你是不是觉得终于都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