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新雁过妆楼(第2/3页)

可是他没有。而她,也没有勇气真的去反抗家里的安排。仿佛那次无疾而终的私自逃家寻他,已然花光了她全部的勇气。

如蕴依旧微低着头,她的胸口起伏有些不平。拼命地做了好一会儿心理建设,她终于抬起头面对沈清赐。眼前的人仍旧穿着青色长褂,头发却短了许多,看起来精神很好。

她十分僵硬地挤出一道笑容,声音又干涩又沙哑:“其实……也没有很久。”但你我,却已经隔了千山万水。

沈清赐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抑制的温柔,就像从前望着她时一样。他斟酌了片刻,然后问:“邱霖江,他对你可好?”她好像突然被针戳刺了一下,每一寸肌肉都一阵剧烈地颤抖。与沈清赐相视着,如蕴努力弯起嘴角:“清赐表哥,我很好,二少很好,邱家是也极好的……但是你呢?前些日子听说有几个人来找你,到底是……”

她有些迟疑,没有问下去。沈清赐轻轻笑了笑,只道:“放心,无事的。”又说,“在赵家这么多年,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既然现今邱霖江待你好,那我便放心了。”

当听到那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你”时,如蕴忍不住,眼泪再一次涌了上来。这就是她的清赐表哥,对她永远这般温柔,永远这般上心。他对她放心不下,她又何尝放心得下他?

她到底忍不住,失声便道:“清赐表哥,回来吧,回家好不好?你这般独自一人在外头打拼,叫人如何放心?”沈清赐却笑了,他的笑容里有一丝苦涩,然后摇摇头,低声道:“放心不下我的怕是唯独你一人吧!至于旁的人……姨父大概就盼着我回来,如此他才能答应邱家二小姐的逼婚、才能再为自己增加一个筹码。”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中竟是带着几分狠戾。如蕴心里一惊,直觉地想辩解:“不会的,若是你好生同父亲说清楚了……”他打断她:“说清楚了又如何?如蕴,赵贺平是怎样一个人难道你还不了解吗?”

她这回是真的无话可说了。其实,连她都晓得这些辩解多么苍白无力,毕竟,自己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她只是舍不得他漂泊,只是舍不得他在自己无法知晓的地方。

“如蕴,听清赐表哥的话,同邱霖江好好地过日子,将表哥忘了吧!”半晌之后,他再一次开口,声音极低,也极哑。

忘了他?如何忘!

如蕴猝然睁大双眼,那眼底满满的仿佛是道不尽的控诉。近十年的细水长流,他就是她生活中的一部分。失意的时候他在身边,欢喜的时候他亦在一旁,她的每一个转身罅隙都是他——现在他却叫她忘了他!

不愿再面对她澄澈而控诉的眸子,沈清赐移开了视线。似乎是为了让如蕴彻底死心,他挺直背,往后退了一寸,言语有些僵硬:“我……一直都知晓你的心意,装作不明白是害怕给你回应,而我,也无法给你回应。这辈子,我都会把你小心翼翼地捧在心上……但,也只能仅此而已。”

他顿了一顿,一闭眼,把心一横,道:“从前没有邱霖江,我们并没有在一起。如今你嫁作邱家人,已经……我们,就断再不可能了。”

她已非清白的姑娘家,她再不是从前那个可以肆无忌惮去在乎他的赵如蕴。这些话他不曾明白地说出来,然而她听懂了。原来在沈清赐的心里,他们这么多年的相处都抵不过这一道坎。抑或者,他从不爱她,从来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如蕴觉得冷。

明明才是和煦的初秋,秋老虎还在施着它的威风,然而她却觉得彻骨地冷,连牙齿都在打战。好像从初秋一下子跌进数九严冬,一股浓重的凄怆铺天盖地,从头顶到脚跟地侵袭了她全身。眼前一阵发花,她看不清他的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也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但昏涨中如蕴模糊地想,这样子看不分明,或许才是最好的罢。

他明知她的心意,却竟这样对她。也罢,感情里能得到对方回应的本就极少,何况她也不曾争取过多少。

她和他,就此这样了罢。

她面色如灰,露出一个凄清的笑容来:“好,清赐表哥你多加保重。放心,我会好好的。”末了,她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我会好好的”,不知究竟是说给他听,抑或是说给自己听。

回到府邸时,正是四五点钟的光景。初秋时分,太阳已经比先前落得早了些,此刻在西边沉沉地挂着,连洒落的阳光里都透着几许厚重。

如蕴刚步进卧房,却见窗户下的软皮沙发上已坐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邱霖江抬起头来,神色是一贯的疏淡,随随意意地问道:“去哪儿了?才回来。”她的脚步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往里头走,声音很低:“从前的闺密来找我,去露露咖啡厅坐了一会儿。”

她这般说是极正常不过,他自然也并未察觉什么。在如蕴回来之前,邱霖江本是在翻看一本苏格兰原文书《The Theory of Moral Sentiments》,于是便道:“你英文如何?这位苏格兰人写的书倒是有趣得紧,许多理论我从前真是闻所未闻。”

如蕴并没有回答他,他也不曾引以为意,只轻轻扭了扭脖子,继续道:“对了,让绿缜给你好生梳洗整理一番,待会儿同我一起去参加一个晚宴。”如蕴已经在梳妆台前坐下,听到他的话后面容平静,旁的什么都不曾说,只低声地应了一个“嗯”。

他忽然觉得不对了。

往常,她虽然话也不多,却从不曾像现在这般少过,仿佛多说一个字都要花费很大的力气,而她低落至极的情绪则让他完全肯定了猜测。她有事瞒着他,而他极不喜这样被排斥在外的感觉。

“下午来的闺密叫什么,我认识吗?”邱霖江淡淡地道。过了好几秒钟,如蕴才极不情愿地开口,道:“也许吧,她叫杨淑怡。”

啪的一声,他手掌一捏,猛地合上了那本书。杨淑怡,他怎会不知,这是如蕴最亲密的手帕交,晓得如蕴从小到大的一些喜好,晓得如蕴在赵家的处境,亦晓得如蕴对沈清赐的心思。仅仅几秒钟的工夫,邱霖江脑子里头却已绕了好几个弯。

“恭喜你啊二少奶奶,终于得偿所愿,听到有关沈清赐的消息了。”带着淡淡的讽刺意味,他将“二少奶奶”这四个字咬得极重,却是无比肯定的语气,“怎么样,他还活着吗?”

她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事实上她几乎没有什么反应。天色已然暗了不少,朱灰金的余晖从窗户里洒落进来,在梳妆台的镜面上凝成极亮的一个点,却苍白了她的素颜。

若是往常,她定会同他论驳,然而先前在咖啡厅里沈清赐的那一番话犹在耳边,近似于抽光了所有她反驳的气力。如蕴只觉得累,累到双臂沉重、双唇都无力张开。房间里有一股一触即发的味道。静默了良久,她终于说话,声音隐绰而恍惚:“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也不会逃家,我会好好待在邱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