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活

  “水灵,我来看你了。这个地方对你太陌生,你害怕了吧?台风和大漠上的风暴一样,很吓人,是么?这里没有天鹅,你喜欢这些呱噪的海鸟吗?太阳从海面上升起时,是不是很漂亮?”楚言一边低低地述说,一边用手抚去坟头的落叶沙石。

  望见墓碑上的字迹,叹了口气:“对不起,水灵。那个人以为你会喜欢这里。他弄错了。”

  图雅用手帕沾了点水,轻轻地擦洗坟茔,从这坟里躺着的人,想到另一个人。

  在印度北部的山区里,他们遇见了土匪。阿格斯冷带着一部分侍卫断后,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土匪的袭击提醒了楚言,带着那么一大队人马,老弱病残,一起去印度去英国,不现实。年纪大的人很难适应新的世界,完全不同的生活方式。考虑到宗教的原因,最好还是在大乘佛教地区找个落脚点。

  尼泊尔的廓尔喀人几十年前在甘达基河沿岸建立起一个小王国。额尔敦扎布早年跟着阿格策望日朗去过尼泊尔,与现在的国王有些交情。国王对阿格策望日朗的英勇和胆略记忆犹深,盛情欢迎老朋友额尔敦扎布。

  廓尔喀人雄心勃勃,渴望着有一天统一尼泊尔。当额尔敦扎布允诺留下帮助他,楚言又呈上许多金银财宝,国王立刻答应收留这些准噶尔人。隔着崇山峻岭,不用担心准噶尔或者清朝的追捕。楚言本想让央金玛留在尼泊尔,央金玛执意跟随着她。

  一路走来,楚言慢慢地,一点点地教导着改变着那些年纪较大的孩子。很多男孩和一部分女孩都已成为哈尔济朗的死忠。走出了祖辈生活的空间,听哈尔济朗描述那所谓的新世界,很想去见识见识。

  楚言用一向的干练和务实,安排好老弱妇孺的生活,争得母亲们的同意,带着剩下的部分侍卫和那群怀着兴奋憧憬的孩子,前往孟买。

  廓尔喀人的王族原本是印度刹帝利种姓的贵族。有了他们的帮助,楚言一行顺利地从尼泊尔来到孟买。

  楚言在孟买郊外买下一处住宅。大人孩子先安顿下来,跟着楚言请来的英国人老师学习英文和欧洲的礼节习惯。楚言又设法让他们体验熟悉海上的生活。

  年轻人和孩子的学习能力很强。经过大半年的准备,楚言认为可以出发了。正好,哈德逊,还有另外两个东印度公司的英国职员,决定退休,携带多年积攒的大笔财富回国。楚言便与他们同行。

  他们人多,又带着很多货物,把一条船几乎包了下来。哈德逊发挥影响,使得船长根据他们的要求,在线路和日程安排上做出一些调整。准噶尔青少年在船上继续他们的学习。央金玛也遇见了她的第二春。

  哈德逊的同事维斯通晓突厥语,又对回教和大乘佛教感兴趣,打算回英国后,整理收集到的一些文献,写点有关中亚地区民族和宗教的文章。遇见以突厥语为母语,信仰佛教,又高贵美丽的央金玛,如获至宝,经常找她请教聊天。船到好望角,威斯向央金玛求婚。他们在船上举行了简单但隆重的婚礼。

  漫长的海路,他们也遇上几次风暴,也有人生病,但总算所有人都平安到达了目的地英格兰。在英国朋友的帮助下,楚言在乡村买下一个庄园,继续请家庭教师教导那些孩子,又送哈尔济朗和几个过了语言关的大男孩进学校,凭借她的一点先知在经济上尽可能为他们的将来安排妥贴。

  安排好哈尔济朗进入牛津学习,楚言把她能做的都做了。虽然从法律上,哈尔济朗还没有成年,独特的经历和教育使他已经相当成熟,也适应了新的生活秩序。楚言已经放心让他自己走下去,也相信他能够领导起那群准噶尔孩子。

  楚言的心始终挂着远方的女儿,计算着时间,想要争取在她的“终身”被决定之前,把她带出来。拜托维斯哈德逊和伊萨贝尔做那群孩子的监护人,楚言带着图雅,和几个决定返回亚洲到尼泊尔生活的准噶尔人,离开不列颠,搭乘东印度公司轮船,再次来到孟买。

  等楚言和图雅搭上英国商船,回到中国,大清已经进入一个新的王朝,怡安已经在去准噶尔的路上。

  靖夷没有想到楚言真的会回来,又惊又喜。

  原本,靖夷得到寒水传来的消息,得知怡安离开皇宫出发去准噶尔,就有意利用这个机会,把怡安救出来。至少,这是怡安的一个机会,可以选择返回父亲的族人中做准噶尔的公主,回到成长的京城接受皇帝的安排,或者抛弃身份,做一个普通女子,去过也许漂泊不定,也许没有保障,但是自由自在的生活。

  以楚言之能,无疑能为女儿做出最好的安排。

  “不。”楚言含泪摇头:“你已经为她做了最好的安排。给她选择的机会,让她自己决定未来之路。这对她已经是最好的了。”

  听靖夷简单描述了怡安这些年的生活,楚言心中充满感激。

  她感激靖夷一家,感激寒水。他们疼爱怡安犹如至爱血亲,想方设法地安慰她,弥补她失去的父母之爱,暗中保护她,不惜冒险,不惜牺牲。

  她感激四阿哥,现在的雍正皇帝,和他的皇后。她感激去世的康熙,和皇家的很多人。即使不能抛开各自的利益和立场,他们对怡安付出了爱心和关怀,尽可能地照顾教导她,也已经尽可能地提供给她自由成长的空间。她很清楚,这份用心,这份真情,是多么难得和珍贵。

  这些年,怡安得到的,超过了她最高的预期。即使从前她对那个宫廷那些人有所不满,怀有怨恨,现在都已烟消云散。如果她曾经认为她付出的一切应该得到一点补偿,通过怡安,她已经得到了。

  即使感激,她仍然希望女儿能从此远离宫廷远离政治,不管是京城里的,还是准噶尔的。身为母亲,她希望自己的儿女,即使不能展翅高飞,也能做一只自由的鸟儿。

  但她不会替怡安决定。怡安是她的女儿。她给了怡安生命和头三年的母爱,可缺席了她此后的成长过程,再也没有为她做什么。她没有资格要求女儿按她希望的去生活。怡安已经是个大女孩,会比同龄的孩子更成熟,有能力为自己做出最好的选择。

  普利茅斯的码头,哈尔济朗紧紧地拥抱她:“妈妈,我会好好学习,也会照料好那些同伴。你不要为我担心。你要照顾好自己,带着妹妹回来。你们一定会平安。我等着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