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依旧无力回天(第2/7页)

太后不等今上接口,愤然道:“巧言令色!官家病中,险些把命断送在你手里,你还有脸来指责他?”转身对录景道,“皇后不肯认罪不要紧,去把殿前司赵严传来,命他率御龙直捉拿宁王,有他们在绥国时的交情为证,皇后所作所为都与宁王脱不了干系。”

录景待要领命,却听阿茸高声说不。她哀哀看了皇后一眼,挣出钳制,伏在太后面前泥首道:“婢子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圣人毫不知情,太后要拿便拿婢子,千万不要难为圣人。”

太后掖着两手垂眼打量她,“别为了保全你主子,胡乱顶罪。你一个小小的宫婢,如何与官家有深仇大恨,胆敢弑君?”

阿茸在地上簌簌抖成一团,扣着砖缝道:“婢子是奉命行事,婢子离开绥国前,曾得郭太后召见。郭太后许婢子重金,命我伺机毒杀官家。圣人心思单纯,郭太后有意绕开了她,只吩咐婢子一人。今日绥使到访,婢子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决意动手,不曾想棋差一着……天意如此,无话可说,只求速死。”

她的这些话令秾华惊讶,她实在难以置信,也无法将她和郭太后联系到一起。这算是在求情么?分明是在挑起另一场更大的灾难。

她茫然趋身问:“阿茸,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最意想不到的危险在身边,她将她和春渥视作亲人,她跟了她九年,若是金姑子和佛哥倒罢了,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看似毫无心机的大孩子。她心里刀绞似的,按着胸口跌坐下来,恍惚感觉走上了末路,只怕再也没有安宁日子了。她被最信任的人推进深渊,就算侥幸能活,剩下的也只是无尽的痛苦。

太后却面有喜色,回身道:“官家可听见,是绥国郭太后派她来的。”

今上烧得晕眩,但心里清楚,这个毒必定是云观的手笔,若不拿绥国做挡箭牌,云观必死无疑。果然好主子,调理出来个好奴婢,主仆齐心,云观何其有幸!太后呢,其实她世事洞明,情愿将错就错,自有她的道理。他望向皇后,她失神瘫坐在那里,看不清她的表情里究竟蕴含了些什么。他只品咂到一种无尽的苦楚,他这样爱她,甚至最后关头还想替她遮掩,可惜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之前的恩爱都是假的,终究是别人的爱情,他在边上旁观,跃跃欲试,试图接手,最后还是一败涂地。为了云观将绥国拉下水,不管阿茸怎样大包大揽,她的前途算是毁了,毁了……

他喘了两口气,艰难地闭上眼睛不再看她,“暂且不宜声张,此事关系重大,不能仅凭一个宫人的证词就做论断。”

太后道好,吩咐录景,“将皇后宫内的人都拘起来,尤其是她亲近的,那个乳娘,还有两个女官,务必要严加审问。殿前司来人了么?把这个下毒的押入大牢,至于皇后……涌金殿是不能呆了,送进西挟,听候发落。”

所谓的西挟是禁中的冷宫,但凡有犯错失宠的后妃,都会被关进那地方。那里可没有锦衣玉食、高床软枕,几乎半废弃的宫苑清冷孤凄,大约只有送饭的时候能看见个把人吧!

皇后似乎认了命,被带走时没有再出言央求。太后轻轻吁了口气,回身到今上床前,安然道:“这是个好时机,可以借此铲除宁王,亦有了起兵的借口。贵妃那里,官家还需善待。毕竟三国鼎立,拉拢了乌戎,莫叫绥国和乌戎结盟,对我大钺才有利。按捺些时日,待打下绥后,再吞并乌戎不迟。”

他心里乱得厉害,两眼痴痴看着屏风,她的身影消失了,他人便昏沉下去,“孃孃回宝慈宫罢,一切容后再议。”

太后蹙眉看他,“官家是打算为个女人一蹶不振么?上次七夕遇袭,原可以借机发作的,因你还有牵挂,白白错过了,这次再不把握机会,更待何时?”说着怅然摇头,“只怪你爹爹那时签的君子协议,自己不长进就罢了,还掣住了子孙的手脚。为君者不想一统天下,当个什么皇帝?你莫非只愿守着你的小国偏安一隅?抚治四海、万国来朝,难道不是你的愿望么?官家当警醒,今日你懈怠了,明日别人的刀便架在你脖子上,到那时再懊恼,就悔之晚矣了。”

他静静听她说了那么多,突然道:“孃孃在先帝时期封贵妃,孃孃同爹爹相爱么?”

太后愣了下,“爱情在帝王家算个什么!”

他慢慢点头,“我记得那时爹爹独宠云观的母亲,帝后恩爱,一时被传为佳话。孃孃没有爱过,所以不懂其中的滋味。”

太后起先有些失神,被他戳中了痛处,蓦然变了脸色,“官家可是病糊涂了?你是一国之君,竟谈起爱不爱来!你懂爱,懂得又有什么用,她爱的不是你,你这片心空扔进了沟渠里,不值钱。你瞧见那个下毒的宫人了么?大眼无神,一看就不是个精明的人,若不是皇后授意,她有这个胆子么?你别再替她开脱了,其实你心里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认罢了。皇后去而复返,分明是他们做下的套。还有……”说着略一顿,脸上有些尴尬,“你与她这样恩爱,她可将身子交付你?”

今上怔了下,“孃孃怎么问起这个来?大婚第二天……”

“那快绸帕做了假,你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她瞥了他一眼,“你样样仔细,这上头没经验,圆房哪里那么多的血,不过几滴就是了。送来红通通一大片,孃孃是过来人,难道还被你们糊弄了?”她黯然看着儿子,心里实在有些难过,“得意啊,一个女人若真爱你,想同你好好过日子,不会藏着掖着不给你。只有做了真夫妻,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了,这个女人才真正靠得住。我如今怀疑她可是和宁王行了苟且之事,才会如此死心塌地念着他。”

他的头又剧烈地痛起来,太后越说他脑子越乱。除却十五那晚她睡着了,其实前一次她是甘愿的,只因为两个人都没有经验,白白浪费了,这件事不该怪她。若说她和云观苟且,他知道不会,她手臂上的宫砂一直都在,她的清白不容置疑。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偏要让阿茸做羹?为什么阿茸会往盅里下毒?他眼下病得昏沉,一时千头万绪,什么都想不明白。她被带到西挟去了,他心里不舍,又觉得她可恨,昏昏沉沉将死一般。太后再与他说话他也不应了,沉寂下去,没了声息。

“官家可有防备?恐怕宁王知道她们动手,会有行动也未可知。”

他拧紧了眉头背过身去,之前自然早有准备的。云观也没那么蠢,内城的禁军他攻克不了,反正身在其位,若他真被毒死了,也不怕大位旁落。

太后等了半日不见他应答,无可奈何地去了。他睨眼望窗外,前殿的琉璃瓦殿顶上落满了银辉,他探手把帐子扯了下来,阻挡住视线,心底无边晦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