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命运的错

她再次去找左思。

左思对她身边发生的事了如指掌,约在希尔顿饭店见面,其意昭然若揭。钟笔忍辱前往,在他解她衬衫扣子的时候,忍不住落泪:“请你救救我母亲。”左思倾身吻掉她的眼泪,“放心,以后你再也不会吃苦。”

他对她温柔至极,并没有让她太难受,这令钟笔更加耿耿于心,越发不肯原谅自己。

凭心而论,左思对她不差,衣食住行,样样考虑周全,不等她开口,所有东西一一送到她跟前,华服美食,珠宝行头,甚至给她在银行开户,有股票有基金,自有人打理。钟母搬到加护病房,有护士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照顾,钟笔骗她说有社会人士赞助。他还送钟箦去美术学院专门学画。

幸好左思红颜知己虽多,倒还没有结婚,她不算第三者。俩人就这样交往个一两年,等他腻味了,然后分手。她重新过她自己要过的生活,就当做了一场噩梦。像她这样的故事生活里不是没有,她不是头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开学后她上大四,只要一年,她便可以自食其力,摆脱左思带来的阴影。本来一切都计划好了,但是天不从人愿。上课她老是精神恍惚,极度渴睡,一天睡十二个小时,可是还不够,吃东西反胃,只要一运动就浑身发软,站都站不稳。还是左思看出了苗头,以她身体欠佳为由,带她来医院检查。

她已怀有七周的身孕。

他们并不是没有避孕,除了第一次,都是左思在做。钟笔对这些事一窍不通,更没有脸去药店买毓婷,她以为避孕套是万能的。

左思对她精神上的渴求多过肉体上的需要,喜欢抱着她,亲她,带她吃没有吃过的东西,玩没有玩过的地方,故意惹她不快,然后软语哄她,挖空心思给她买各种各样的礼物,鸽子蛋大的红宝石,镶钻的白金表,市面上早已绝迹的文革时期的卡通画,甚至是一整套泥人捏的水浒“一百零八将”……,很少有进一步的亲密接触。钟笔庆幸之余,越发松了警惕。

她当场吓呆了,情绪非常激动,嘴里嚷嚷一定要打掉这个孩子。左思脸色从来没有那么可怕过,阴森森威胁她:“你要是敢瞒着我偷偷打掉这个孩子,我就让钟箦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钟笔哭了,泪眼滂沱,完全绝望,冲上去打他,“你逼我逼得还不够吗?”想让她死直接说!

左思手一带将她按在怀里,“去办休学。”如今怀孕了,她自然不能再上课。钟笔一开始不肯,他不让她打掉孩子,她偏要上课,偏要到处乱跑乱跳乱动,恶意的想,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流产了呢!没过两周,妊娠反应很厉害,吃什么吐什么,脸色蜡白,跟鬼一样,她看着周围同学诧异的眼光,只得屈服,以母亲生病为由,休学一年。

她恨死他了!

左思费尽心机讨好她,要什么买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源源不断送到他为她置办的公寓里。钟笔坐在原木地板上,手里翻着漫画,看都不看一眼。左思打电话给她,她就摔手机;打座机,她就拔电话线;最后打给照顾她的阿姨,她气得干瞪眼站在客厅里,摔一人高的仿青花瓷花瓶。左思任由她摔,第二天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摆在那儿。她走上前,一脚踢翻,摔的粉碎。第三天又送来一个,她颓然倒在沙发上,没有再摔的兴致。

那段时间她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完全不似以前善解人意、活泼漂亮的钟笔。她人性丑恶的一面完全被左思引诱出来。

钟母病情越来越严重,晕迷的时间越来越长,已经送进无菌病房隔离起来,钟笔只能隔着窗户远远看她一眼,在她清醒的时候,俩人通过电话聊一些无赶紧要、云淡风轻的话,总是说一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幸亏是这样,不然怎么解释她越来越大的肚子?

她想钟箦一定全都知道,但是他维持缄默。其实身边的人也都知道,这样的事,怎么瞒的了人?

天气越来越冷,她窝在暖气充足的房里懒待动,根本就不出门。每见左思一次,就爆炸一次,一言不合便朝他扔东西,屋子里如台风过境,满地狼藉。左思气得面如菜色,将她双手反剪,按在地上,双方对峙,谁都不肯妥协。半分钟后,他叹了口气,打横抱起她,轻轻放在床上,替她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

那年春节,她拒绝过年,不许阿姨挂灯笼、贴春联、吃饺子,也不看春节联欢晚会,更不出门赶庙会。她要与世隔绝,将来忘记这段记忆。但是她不能阻止别人燃鞭炮、放烟火,嘻嘻哈哈迎新年。她明知自己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但是她不愿去想。她仿佛停止了思考的能力。

胎儿六个月大时,她感觉到胎动,猛然察觉,她肚子里孕育的是一个新的生命,将来会蹦、会跳、会哭、会笑,会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她一个人趴在床上呜呜哭泣,悲喜交集。

自此,她不再倒掉阿姨精心熬制的各种补品,再难吃的核桃炖老鸭汤也无怨言,脾气温和了许多,不轻易动怒,时常下楼呼吸新鲜空气,甚至读唐诗宋词给肚子里的孩子听,每一周乖乖去产检。

左思很高兴,特意推掉许多应酬回来陪她。

春寒料峭的晚上,她穿着纯白色兔毛娃娃衣窝在壁炉前看冷笑话,腿上盖了厚厚一层毛毯,红色的火光照在她雪白无暇的小脸上,睫毛低垂,头发松松滑下来,神情温柔,不时笑出声来,一团幸福的样子。左思坐在那里对着电脑分析股市行情,有一刹那希望此刻是天长地久。

但是没过多久,噩耗传来,钟母趁半夜无人值班的时候,拔掉针头,等医生赶来时,心脏早已停止跳动。留下一封遗书,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纱纱,妈妈对不起你”,是血书,鲜红淋漓。纱纱便是钟笔的乳名。

纸包不住火,钟母终于还是从来探望她的亲戚口中知道钟笔交了一个极有钱的男朋友的事,暗自思量一番,便明白过来钟笔所做出的牺牲,不由得肝肠寸断。自觉大限已至,何苦拖累女儿,于是抱了求死的决心,悄悄做好准备。众人哪里想到这一层,也没有人看出异样。

钟笔哪经得住这样的打击,急怒攻心之下,孩子早产,幸而左思有权有势,抢救及时,母子平安。她肚子上留下一道丑陋的疤痕。

产后她对左思的态度恶劣到极点,恨不得一手掐死他。她将母亲的死怪罪到他头上,同时也怪罪到自己头上。母亲是被她这个不孝的女儿活活气死的!还有左思,他是罪魁祸首!

除了孩子生下来时她看了一眼之外,她从不抱孩子,也不打算亲自哺乳。一听见小孩哭,便大骂月嫂,要她抱远一点。久而久之,月嫂带着孩子从不在她面前露面。她之所以做的如此狠心绝情,是因为她不想多有牵绊。如果她听过他哭,看过他笑,喂过他吃奶,哄过他睡觉,她怎么狠得下心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