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去了大半天,只钓到了三条半大不小的鱼,另外一条是鲶鱼。晚上,林妈妈加上鲜嫩的豆腐勉强凑成一盘菜。安安从褪鳞清内脏开始就在林妈妈后头跟进跟出,刚闻到鱼香味就囔着说饿了。赵萧君在旁边帮忙切菜,又好气又好笑的拖他进去看电视,说:“安安,不要碍手碍脚的,仔细撞到了。”他囔囔着说:“妈妈,那我来摆碗筷。”咚咚咚的踮起脚尖去开碗橱。赵萧君连忙拉住他,笑说:“你这小祖宗,安分点,小心打碎了割到手。这菜还没下锅呢,急着摆什么碗筷。”

安安还是站在厨房里不肯离开,左看看右看看,到处转悠。大概因为今天吃的鱼是亲手所钓,所以感情上分外兴奋。林妈妈在旁边笑的直打跌,说:“安安,这鱼跑不掉的。”赵萧君也笑的连连摇头,说:“来,安安乖,等一下煎鱼的时候要芹菜叶子。你拿着这把芹菜到坐到外面厅堂里去,然后把叶子摘下来好不好?”他兴冲冲的拿着一把芹菜出去了。赵萧君探头出去,看见他正儿八经坐在那里认真的择菜,芹菜叶和芹菜全部混在一起,长短不一,大小不等,只是笑。

心满意足的吃完饭,他连连打哈欠,玩闹了一整天,也该累了。赵萧君笑说:“安安,鱼好不好吃?”他点头,含糊的说:“妈妈,我们什么时候再去钓鱼?安安下次要钓很大很大的大鱼。”赵萧君替他盖好被子,哄他说:“好,下次再去。现在乖乖睡觉。”他忽然睁开眼睛,问:“妈妈,那陈叔叔还会去吗?”赵萧君愣了一下,说:“那你自己去问陈叔叔不就得了。”他眯着眼睛嘀咕:“我明天就打电话去问陈叔叔。”渐渐阖上眼皮,睡着了。

赵萧君坐在床边,守着他,目光怔怔的,整个人仿佛像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没着没落,没轻没重,抓不住也留不住,什么都虚虚的,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总觉得房间里有些什么东西使的她茫然失措,却找不到焦点,只得呆在那里。正惶惶然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怕吵醒刚睡着的安安,看也不看,连忙接起来,低低的“喂”了一声。可是对方传来的那个声音却是她始料不及的。

“萧——君——”,仅仅两个字说的却有些难以启齿似的。赵萧君万万没想到她会给自己打电话,虽然知道对方看不见,还是恭敬的坐直身体,低着头喊了一声:“陈阿姨。”钱美芹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在儿子的软磨硬泡下千辛万苦的妥协了,既然好不容易跨出了这一步,接下来就顺利多了。“听说你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赵萧君低声说:“有一段时间了。”钱美芹一时半会儿没有说话,她也不敢随便搭腔。她对钱美芹一向有一种自小便存在的畏惧生疏感,不如陈念先那么亲近。钱美芹轻轻咳嗽了一下,慢慢的说:“你明天有空吗?”赵萧君没有立即回答。她接着又问了一句:“恩——,恩,安安——,是叫安安吧?”赵萧君“恩”了一声,说:“他刚刚睡着了。”钱美芹“哦”一声,顿了顿才说:“你明天能带他一起过来吗?”赵萧君勉强应了一声,几不可闻,然后挂了电话。

第二天她并没有去见钱美芹。她出门前叮嘱安安:“等会儿陈叔叔来接你去玩儿,愿不愿意?”安安先是问:“真的吗?”随即仰起脸拉着她的手问:“妈妈,你要去哪里?”她弯下腰摸着他的头说:“妈妈有点事。等会儿要听陈叔——叔的话,知不知道?”安安见她脸色有些异样,乖乖的点头。赵萧君笑了笑说:“妈妈回来给安安带好吃的。今天不许闹,不许任性,不许失礼,知不知道?”他很认真的点头。赵萧君让他带小风去玩,叮嘱他不要走远,然后跳上附近的公车。

她知道,钱美芹想见的不是她,她未必乐意见她,哪有那么容易解开的心结。既然这样,那就没有见面的必要,徒然尴尬内疚悔恨痛苦。她自己也还没有那个本事做到事过境迁的地步。陈乔其会带安安过去的。她头靠在长途客车的软靠背上,眯着眼似乎半睡半醒,阳光倾泻下来,整个人被照的恍恍惚惚,那么强烈的色彩,照的什么都褪了色,仿佛回到了多年以前。

客车在国道上的一个小城停下来。她站在那里,茫然的看着周遭的一切,新的设施周围依旧有古老陈旧低矮的建筑,地上的那个坑还留在那里,多少年来还是那个样子,是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游子心中的标志性指引,令人想到往日的欣喜,牵引起熟悉陈旧的过往。她站了站,找对方向,然后走过去转乘短途客车。买票的大婶操着本地话热情的拉客:“姑娘,你是要坐车吧?来来来,我们这车比那车便宜。”指了指另外一辆高大簇新的客车。赵萧君见车上的乘客寥寥无几,大都是老人小孩,笑了笑,弯腰钻了上去。

售票员见她不像是本地人,搭讪着问:“姑娘,你是来探亲的?”她怔了下,然后点头说是。怕她再继续问下去,于是说:“为什么你这车比对面的车要便宜一块钱?”尽管便宜,生意还是不如对方。她摇头叹息:“他们的车是市里新开的公司的,走的是新修的国道。我们走原来的小道,不要交路费,所以便宜一块钱。”现在小镇上的人日子不那么紧张了,车子高大,干净,舒适,坐起来平稳舒坦,就是多花一点钱也是愿意的。怪不得有那么多人选择走国道,这旧路也有点太不平整了,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水泥地了,到处是积了水的大坑,颠簸的人都坐不住,一个劲的左右摇晃,可是赵萧君却没有后悔。

她本来就是来追寻记忆中的物事的,回忆是那么的奇妙,越是昏黄黯淡模糊不清的老照片,越是能引起人的嘘唏感叹。道路狭窄,每逢对面有车过来的时候,司机就要停下来让道。两旁大概是野生野长的树枝斜斜的伸到窗户里来,她微笑了一下,顺手摘下了一片叶子。新嫩的淡黄的树叶昭示着春天的来临,凑到鼻子前,她闻见淡淡的清香,若有似无,沁人心脾。她眺望窗外,看见淡灰色的鸟儿伸长脖子停在田埂的中央,不断抬脚扑打着翅膀,见有人走近,“扑哧”一下飞远了,在另外一片水稻田间停下来歇息。

车子摇摇晃晃的爬上有些陡峭的石桥,发动机的声音在耳边震天响,“咻咻咻咻”像喘着粗气的老牛正拉着破车。她探出头去,石桥上的青苔霉绿斑斓,一丛一丛紧紧贴在石头上,成青黑色,湿漉漉的撒的到处都有,简直是开枝散叶。石桥上的栏杆有一边都倒了,只剩下半截柱子还冷冷的立在那里。下面是潺潺流动的溪水,边上有小的旋涡滴溜溜的打转。水并不是很清,夹带着淡黄色浑浊,一大团一大团的水草从上游慢悠悠的流下来。偶尔看的见时不时冒出来的鱼虾,露个脸,马上又钻到水草堆里去了。赵萧君抬头,清楚的看见不远处的小镇,外面那些拔地而起的楼层令她有些晕乎乎的,又有些不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