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卷 忘川·覃衣(第3/5页)

没想到帘幕拉开,覃衣一袭绯色衣裙,妆容精致而妖艳,一双勾人桃花眼流露万般风情,水袖挥舞如一朵赤红之花骤然绽放,美得夺人心魄。

她出乎意料唱了一出花旦。

唱的是身世孤苦的女子流落风尘,心性顽强不屈服命运,性格率真俘获无数人心,她敢与江湖侠士把酒言欢,更能与朝堂官员笑议朝政。后敌国来犯,她召集风月场所的女子捐财缝衣,边疆将士穿着这些风尘女子亲手缝补的棉衣大败敌国,得胜而归。她却因不愿受世家恶霸强迫,投湖自尽,一代红颜香消玉殒。

这出戏胆大而奔放,覃衣像是真正从风尘之地出来的女子,举手投足皆是妖娆,将戏中魅惑又不失率真的女子表演得出神入化,一出戏完众人还沉浸在她的悲壮之举中无法自拔。

她用她的实力证明,她擅青衣,更擅花旦,她仿佛天生就是唱戏的胚子,无人能及。

正在后台卸妆,月宁匆忙跑进来:“姐!薛公子在汾桥边和人打起来了!”

她提着长裙跑出去,柳树轻绕的河边,薛夜被人推下河里,似乎醉了酒又天寒地冻,在水中浮浮沉沉游不上来。

她想都没想就跳下去。

吟春楼的小厮赶过来将闹事的几位公子劝走了,她拖着薛夜正奋力朝岸上游,鬓发湿漉漉贴在鬓角,精致妆容被水花成浑浊颜色。

月宁和小厮将他们拉上来,她瑟瑟发抖,却将干衣披在薛夜身上。他吐出一口水,酒气已经散了不少。

她帮他拭擦脸颊的水,他一把抓住她纤细手腕:“跳那么快做什么,不要命了?”

她红着眼,不甘示弱地吼:“你才是!醉了酒还敢跟别人打架,不要命吗!”

薛夜明显愣了一下,好半天,哭笑不得:“长本事了啊你,吼这么大声。你还有理了?明明是青衣赛,你唱什么花旦,还专唱风尘女子,你知不知道他们怎么说你?”

冷月如霜,四周静谧只能听见飞雪擦过叶尖的轻微声响,他看着她,眼睛里有整个月夜的星光。

冬风呼啸而过,她打了个冷颤,正要起身,他却突然前倾将她拥抱。她闻见浓郁冷香,好像看见那年岭上漫山野杏。

月宁拿着斗篷匆匆赶来,薛夜将覃衣扶起来,看见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愣了一下,想起许家有一对孪生姐妹,没想到如此相像。

他拭去她眼角冰凉的不知是泪还是水,将一对碧玉耳坠放到她掌心:“本来想等你在青衣赛博得头筹后送给你,现在就当做你舍命救我的奖励。”

她眄了他一眼,眼角有绯色红晕,妖娆风情自然流露,令他仿佛仍在戏中。

“明日我要出趟远门,大抵半月后回来。”他为她拂去发间落雪,“快回家吧。”

她想了想,取下腕间玉镯递给他:“你不在,我不唱。”

她钻进月宁伞下,被月宁取笑道:“你们这都互换定情信物了呀,恭喜姐姐心愿得偿。”

她啐了她一口,眉间喜色难掩。

覃衣不登吟春楼,有人却不乐意。世家子弟生辰让她去家里唱戏助兴,去了吟春楼没找到人,一怒之下竟叫人砸了吟春楼,还打伤了老板。

她听到这个消息怒不可止,不顾月宁阻拦赶了过去。楼外围了一大群人,对着平日里唱戏的姑娘指指点点,言语污秽。

她提着裙摆走上去,柳眉竖条:“戏子又如何,不比你们这些人干净?”

众人望着举止大胆的许家小姐,一时有些愣住。带头闹事的又是上次欺辱她的陈公子,不怀好意地朝她走来。

“许小姐,你既维护她们,不若,替她们来……”

话没说完,覃衣顺手抄起被他们掀翻在门口的木椅对着他的头砸了过去,人群顿时一阵骚动,陈公子瞪大了眼感到血液滴在鼻尖,蓦地爆发出尖叫。

他身边的小厮去抢夺覃衣手上的木椅,她躲闪间从石阶摔下去,撞破了额头,场面一度混乱。捕快闻风而来,将他们带回府衙解决。

薛夜刚回桐城,便听说许家小姐惊世骇俗的举动。他托人给覃衣带了信,半夜偷偷去探望她。后门一盏微弱花灯,他走近,看见黄衣女子持灯静立,眉目敛得温柔。

“伤到哪里了?让我看看,我才走半月,你真是不叫人安心。”

他伸手去拂她额前碎发,她却略略避开:“薛公子,我是月宁。”

他尴尬收回手,摸摸鼻头:“你们太像了,覃衣没事儿吧?”

她摇摇头,引着他去覃衣闺房。推门而入,她斜倚在床沿,额头缠着白纱,眼睛却灵动有神,不见什么病色,看见他时欣喜地跳起来:“薛夜,你回来了。”

他黑着脸将她说教一顿,她撒娇似地点头,眼神却不以为意,他看在眼里,微微蹙起眉头。

“覃衣,你有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

她攀上他的肩,以缠绵的姿势拥抱他,字眼咬得重而坚决:“我明白。可是薛夜,让我眼睁睁看着她们受欺负什么都不做,我做不到。她们和常人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命运使然罢了。”

他推开她,拧眉看她的眼睛,好半天:“覃衣,你唱了一出风尘花旦,便以为自己真是戏中女子,能救世济人吗?”

她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眼角有妖娆光华,软着身子还要攀过去,他猛地起身几步走到门口,转过身冷冷看她:“覃衣,你变了。”

曾经的许覃衣,胆小羞涩,温柔安静,可自从登台唱戏,她的性子日日都在变,简直叫人应接不暇。

月宁送他离开,温柔安静的模样让他想起曾经的覃衣。

薛夜回来后,覃衣去吟春楼连唱了三天的戏,只是薛夜听完戏便走,不会再来后台找她。三天内她唱了三位性格各异的女子,每日每夜都恍在梦中,似乎自己便是戏中命运悲壮的女子,常常会思及此便掉下泪来,几日下来身子便憔悴了不少。

月宁给她煲了燕窝拿来,她正倚在床沿,偏头瞧着窗外一株仙客来,眼泪无声滑下。

“世间万物皆是虚妄,既是虚假,我为何还要活着呢?”

月宁想,姐姐如今唱戏已经唱魔怔了,分不清戏和现实了。

第伍章

月宁找到薛夜的时候,忧心忡忡。她扯着他的衣角,温柔的眉眼拧得紧紧的:“薛公子,你别再和姐姐置气了,快去看看她吧,她变得不是她了。”

那个温柔羞涩的许覃衣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戏中各个角色。当她唱完那场戏,她就会完完全全变成那个人,无论性格还是行事方式。

月宁嗓音里有哭腔,一如多年前在他面前流泪的许覃衣:“姐姐入戏太深,出不来了。”

今夜覃衣唱了一出被心爱之人和姊妹背叛的青衣。薛夜同月宁来到吟春楼时,她已卸了一半的妆,一边明艳一边清丽,竟生出几分诡异的妖艳。她透过铜镜看着身后并肩的两个人,唇角有冷笑,嗓音透着出鞘之剑般的锋利:“我找人给你带话你视而不见,月宁去找你却能将你找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