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卷 忘川·江临(第4/5页)

“我也挺想你院中那棵合欢树,一起去吧。”

回京的路程难免无聊,曾经的江临像一点就燃的火药,他戏弄她觉得很有趣。可如今他说再多的话,她也只是淡淡听着的模样。

他同她说起他第一次遇到她。她懊恼自己没能提前抓捕凶手害死了无辜百姓,跪在放置尸体的树下默默流泪。彼时他就坐在枝繁叶茂的树干上打盹,被她的啜泣吵醒,本来满腔火气,却被她的眼泪和善良所吸引。

大约是他的目光太过灼灼,她发现了树上的他,清丽眉眼霎时变得凛冽,哪还有半分方才柔弱的模样。他从树梢跳下来落在她面前,似绿影光点间一朵紫花悠悠飘落,兴趣盎然地问她:“你方才是在哭什么?”

她红着眼角,语气却冰冷:“我没哭,你看错了。”

他被她严肃的模样逗笑,有心戏弄她,便自称曾看见凶手行凶。她果然上当,跟着他东奔西走调查线索,到最后得知他只是戏耍,气得拔剑想教训他,却发现自己连他半片衣角都摸不到。

虽然后来在他的帮助下她抓到凶手,她硬邦邦说了句“多谢”,却不想同他有更多联系,只急于回京复命。那时他知道她监察使的身份,眼底神光莫辨,却笑道:“监察使只有云山宗弟子才可担任,我为何不曾在宗内见过你?”

她以为他是师父同门,耐着性子解释道:“我师父是云山宗弟子连柯,他是在进入监察司后才收我为徒。”

他冷笑一声:“什么云山宗弟子,不过是个被逐出师门的叛徒罢了。”

她生气他对尊师的侮辱,拔剑又要交手,他却飞跃而走,笑声散在风中:“小江临,见到你师父,记得替师叔我问他好。”

那之后,她从师父口中得知,他叫柳若欢,他才是被逐出师门的叛徒,她对师父的话深信不疑。

他将一串紫风铃插在她发间,笑意融融看她:“每次看见你,我都觉得很开心,这才一直缠着你。”

而她面无表情翻身上马,淡淡两个字:“走吧。”

再也不是曾经那个江临了。

城隍庙外的紫薇花刚绽出花苞,小鱼和阿竹十分欣喜她回来了,只是阿竹在看见同行而来的柳若欢时,大叫一声躲在了江临身后。

她哆哆嗦嗦指着柳若欢,哭道:“当初就是他把我扔到了那个地方!”

面对江临投过来的复杂目光,他并不想为自己辩解。他跟随她来到这里,本就打算将一切坦白。

“人都是自私的,灾难不曾降临到自己头上,永远不知痛为何物。哪怕我告诉你右相手下在残害少女,你也不会相信。你愚忠朝廷,愚孝连柯,放弃了起码的怀疑与思考,除非你在乎的人受到迫害,你才会正视真相。”

他走近两步,拂去她肩头飘落的紫薇花,是亲密无间的姿势:“是我设下陷阱只为引你入九冥堂,江临,你恨我是应该的。”

他一直在说对不起,他对不起的,原来是这件事。

她抬头看他,眼底并无愤怒怨恨,只是轻轻道:“真是可笑。”

第陆章

久未居人的庭院已经蒙上一层薄薄灰尘,高大合欢开出绒球似的花,她静静站在树下,看着柳若欢忙里忙外打扫了房间,又升了灶火煮面给她吃。

他挽着袖子,兴致勃勃问她:“你喜欢什么口味?辣一些还是酸一些?”

她掏出鬼杀玉牌,扔在地面,淡淡开口:“柳若欢,我要走了。”

他似乎没听见,依旧忙着煮面,只是背对着她的背影在风中微微颤抖,好半天,极轻地笑了一声:“合欢尚知时,鸳鸯不独宿。小江临现在是打算抛弃我吗?”

身后没有回答,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一朵合欢从枝头飘落而下,落在空无一人的庭院。他走过去将鬼杀玉牌捡起来,看着上面江临二字,随后郑重其事放进了怀里。

城中凌霄依旧开得盛好,她悄无声息潜进监察司,没有人发现她。

连柯等在屋内,她跪在他面前,将回心丹奉上,颤抖的嗓音:“师父,徒儿幸不辱命。”

他伸手接过来,目光复杂望着她:“你做得很好。”

她埋着头,泪意从眼角浸出来,像是突然卸下这些时日以来的沉重与难过,又变回曾经那个江临。

她告诉柳若欢,你没有对不起我,那是真的。因一切的陷阱不过是因为她甘愿上当,她需要一个不被怀疑的理由加入九冥堂,一个必须成为鬼杀的理由来获得回心丹。

一年前,连褚在璧山查案时与江湖门派交手,身中剧毒。回京之后御医诊治三天三夜,出来后告知他们,剧毒已浸入心脉,无力回天,连褚大抵还有一年时间。

他是她最心爱的人,也是师父最疼爱的独子,他们怎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师父说,世上有一种药可解万毒,只要能拿到它,连褚就一定能平安无事。

那是九冥堂的回心丹。

于是有了自愿上当,假意背叛,她只希望他能活着,哪怕自己沦落地狱,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是有时在深夜里,梦里出现那个紫色的身影,他用一张颠倒众生的脸望着她,令她难以安眠。

连柯拿着回心丹离开,宽慰道:“我会让褚儿服下解药,你舟车劳顿,回去休息吧。”

她仍旧跪在地上,抹了眼角的泪,咬着牙齿问他:“师父,阿竹是被柳若欢绑到右相府的没错,可其他那些无辜的女子呢?埋尸城郊的那些尸骨呢?”

她抬头看着他,这个她自小敬重的师父,嗓音里的嘲讽连自己都不能相信:“这么多年,师父还帮右相做过多少毁尸灭迹的事呢?”

“放肆!”他抬手扫过她的脸颊,愤怒无比,“你懂什么!跟那个柳若欢待了几天连为师也敢怀疑吗!”

眼角掉下一滴泪,她捂着脸,弯着唇角笑了笑。

几日之后,监察司布告天下,叛徒江临已捉拿归案,罪大恶极,即日于闹市行刑。

连褚踢开紧闭的房门,对着端坐高椅的连柯怒吼:“你答应过我找到师妹从轻发落!”

他微微闭眼,日光照着两鬓白发:“你师妹不知悔改,一意孤行,为父除掉她,是除掉朝廷的祸害。”

窗外飘落几片绿叶,簌簌声响中,柳若欢无声而至,环胸抱臂倚在窗棂冷笑道:“师兄多年不见,还是如此道貌岸然。棋子用过就丢,当真好手段。”

连柯面上闪过冷意,斥责连褚几句让他离开,柳若欢笑意晏晏看着这一幕,翻身跃进屋内,紫衣拂过窗口一只青釉落地瓷瓶。

“师兄,当年你被师父逐出云山宗,后来在右相的帮助下进入监察司,残害师门,这些年,你这个位置坐得可心安?”

连柯冷笑两声:“我是在发扬云山剑道,师父泉下有知也会欣慰。倒是小师弟你,手染多少无辜人命,将来怎有脸面对师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