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忘川·戏江(第4/6页)

时间定在冬至,因沈池爱雪。姜禾是沈长珩自小崇拜的人,曾经他想,今后要同大师兄一样对待深爱之人,无论何种境地,亦不离不弃。

他有时会在昏睡的姐姐身边自语,说他这几月的奇遇,说他遇上仙女一样的姑娘,他想娶她,又不想耽误她。

八月的夜晚落下微雨,沈长珩从姐姐的院子出来,忽闻外面人声大作,来往弟子说山庄进了刺客,和大师兄交手负伤逃了。他担心刺客会闯到这里伤了沈池,索性在屋内守着。

未几,窗户突然极轻地啪嗒一声,有人落在地上,他忽地转身,摇晃烛火间绛紫衣裙如墨漫过来,火光映出半张银狐面具。

与此同时,院外传来姜禾略微焦急的嗓音:“阿珩,你还在吗?”

长剑无息而至,他一掌握住剑刃,鲜血顺着五指滴落,声音却平淡如常:“我在,大师兄你去抓刺客吧,姐姐这里我守着。”

姜禾应了一声走了,四周重归静谧,他缓缓抬眼对上她的视线,那里面有对万物的漠然,包括生命。

沈长珩推开窗户,谨慎朝外看了看:“翻过这座墙往左走有一条荆棘小路,穿过小路可到后山,你走吧。”

她收剑从窗口一跃而出,消失在夜幕中。他负手而立,良久,面无表情关了轩窗。

翌日便知昨晚女罗刹偷袭了论剑派,好在姜禾及时发现。因不知她的目的,本打算大宴宾客的婚宴,也为了保险起见改为只邀请几位亲厚之人,以防女罗刹再生事端。

九月末,沈长珩同父亲一道前往扬州给舅父送喜帖,恰遇上扬州一年一度的擂台赛,自扬州铸剑山庄满门被屠自此凋零后,沈家的舅父逐渐成了扬州新势力,往年仅仅是比武的擂台赛也弄了其他花哨出来。

舅父指着台上一曲剑舞的姑娘问沈长珩:“你觉得这姑娘如何?”

沈长珩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只落在远处重叠金云间:“小甥已有心仪之人。”

说话间,打斗声由远及近,听见一人大喊:“抓住女罗刹!别让她跑了!”

在场之人无不齐齐起身围过去。凌霄宫剩余弟子围剿几次,这次总算将她重伤,一路追到此处。

偌大空地上,她捂着腹部伤口缓缓后退,沈长珩猛地抽出佩剑,怒吼着“我要为仙女姐姐报仇”冲了过去,转瞬间佩剑落手反被擒住。

“珩儿!”沈父跨步向前,女罗刹将剑刃更紧地贴近他的脖颈,嗓音黯哑:“别过来,否则我杀了他。”

“都不准过去!”论剑派掌门的话,在场之人不得不掂量掂量,只能眼睁睁看着女罗刹以沈长珩为要挟,逃出城去。

出了城她将沈长珩往后一推施展轻功飞跃离开,他咬着牙追上,直至来到峭壁边,他已上气不接下气,她转身看他,嗓音没有半分起伏:“不想死就赶紧滚。”

沈长珩抿着唇,一步步靠近,在她五步之遥时停下:“东方淳的丹药还够吗?”从怀里掏出瓷瓶递过去,“这是我托他新炼制的,疗伤效果比之前的好一些。”

九月的山风带了凉意,崖边探出几枝素色木槿,如死般的静寂过后,她冷漠嗓音如雪水漫过来:“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走近她,能清晰地看见她脸上恐怖的伤痕。

“你使用流毒那次。杀人的时候,朝后踢腿在空中旋转一圈落在那人头上,双手持剑刺进他的脑袋,和你斩杀猛虎的招式一模一样。”

沈长珩是天真善良,可他并不愚钝。当他持剑冲向她的那一刻,她的剑故意偏了一分,他不是没看出来。昏迷前他想,老天这是跟他开了多大一个玩笑。

只是没想到戏江会救他,他醒来时看见她,依旧是初见时白衣清丽的模样。他选择自我欺骗,他假装不知道眼前这个爱慕的仙女姐姐就是恶名昭彰的女罗刹,可随着相处时间越来越多,他再也假装不下去。

这个自己深爱的,念念不忘的,入骨相思的仙女姐姐,就是自己发誓要手刃的女罗刹。

可沈长珩在她身上看不出半分罪恶行迹,他固执地相信,这才是她真实的模样。她不是世人口中心狠手辣的魔头,她只是一个不知道经历过什么才变得如此极端的可怜姑娘。

他爱的姑娘。

黛云远淡,山雾弥漫,他的手指揭下银狐面具,露出面具下半张姣好容貌,细长的眉,温婉的眼。

沈长珩忽地将她拥入怀,力道几乎要将她揉进血肉,嗓音有颤抖的哽咽:“戏江,你都经历了什么。”

这样美好的一个姑娘,到底经历过何等惨烈过往,才会被毁去一半的脸,顶着女罗刹的名号,再不敢以戏江的身份活着。

戏江将下巴枕在他肩膀,语声淡淡:“那些事,不提也罢。”

他更紧得抱住她:“好。过去不提,今后,有我在。”

有我在,无人再能伤你。

第陆章

此次戏江受伤颇重,他们借住在偏僻村落盲眼老人家,好在药圣的丹药不少,倒无大碍。曾经他在她面前更像是不敢表达爱慕之心的少年,如今却像足以撑起一片天地的男子,予她全部温暖和爱。

沈长珩托人给父亲传了信,说他已无恙,待去百草谷取了丹药便回去。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可在他活着的岁月里,他全部的爱只给她一人。

不谈江湖,不谈生死,时光像慢了下来,戏江回想这些年的腥风血雨,走马观花般闪现,像眨眼就过完。现在这样平淡而宁静的日子,反倒觉得漫长开来。

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安稳地睡过觉,睡在充满家的温暖的床上,也许久没有吃过依照她的喜好做出来的菜,尽管不会下厨的沈长珩做得十分难吃。

沈长珩从山中砍了青竹削成竹笛模样,问她想听什么曲子,她想了想:“采莲曲吧。”

他一脸郑重地吹奏起来,片刻,她微微扶额:“太难听了。”

他笑眯眯凑过去将竹笛递给她:“那你吹给我听。”

戏江动了动唇角,摇摇头,那半被毁的面容,连嘴唇也没躲过一劫,留下深深的疤痕。他俯身,指尖拂过她的脸颊,眉眼紧紧蹙起。

“若那时,我在就好了。”

她握住沈长珩的手,看着远处山雾没有说话。

冬至将至,他将她送到百草谷,等办完沈池的婚事便过来接她。她又戴上那张人皮面具,站在摇曳花草间静静看着他,沈长珩转身朝她喊:“仙女姐姐,等我回来。”顿了顿,“我娶你!”

不敢听她的回答,脚步匆匆跑远了。东方淳在一旁努嘴:“没出息。”

沈池如今只能苏醒一个时辰,喜堂婚宴一切都准备完毕,就等她醒来时成大礼。沈长珩正在安排事宜,弟子突然跑进来将一枚玉佩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