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忘川·金坞(第2/5页)

大概是我运气太好,下山翌日,便在城镇看见府衙告示,说要修缮监牢,特招深谙机关制造的奇能异士献计。我欣然前往,很快制造出了完美坚固的牢狱。

县太爷将我请回府,说是自己为官多年,得罪不少权贵人士,人身安全极其没有保障,若我能将他的府邸改造得如同监牢一般进得来出不去,定有重谢。

为了重谢,我便也不吝技术,秉承着不落师父名声的信念,果然将府邸改造得好像军队也攻不进来的样子。

县太爷果然没有失言,奉上五百两银票之后,还特地带我去了藏宝阁,大方地让我在里面挑一样宝物。

满室珠宝对我并无多大诱惑,但想想师父,还是静下心来挑选看上去最值钱的宝贝。

于是我看见了那根玉簪。蓝田玉镂空雕刻出一只展翅的青鸟,精巧奢华得不忍触碰。我伸手拿过来,听见县太爷在后面肉痛地叹气。

这是我赚取的第一笔学费,且价值不菲,我想师父看见了一定很高兴。

可回谷之后,并没有找到师父。

世人谈到金坞,皆道其深谙奇门遁甲之术,乃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才,然金家被灭门后,金坞心死遁世,常居谷内,不涉红尘,无人可寻,已足十年。

师父是个很可怜的人,我一直都知道。

可她还能每日那样笑着,好像什么都没放在心上,好像过去一切惨烈都不曾有过。我以为她是抱着在谷内独自生活一辈子的心思,常伴寻月,不问世事。

可如今事实证明不是如此。师父出谷了,我不知道她何时离开,更不知她何时回来。或许永远也不回来了?

我拿着青鸟簪蹲在门口等了她三天三夜,终于看见黑裙曳地的女子踏花而来,每行一步,带起花海摇曳一片,顷刻,谷内花香四溢。

我有些艰难地抬头看她,张嘴,喉咙却干燥地喊不出“师父”二字。她在我面前蹲下,冰凉的手指抚上我的额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嗓音却柔柔的:“徒儿,你生病了。”

我闻见淡淡的血腥味,伸出手指戳了戳她臂膀上深黑的一块,果见她蹙眉。

“师父,你受伤了。”

我的声音嘶哑得难听,她笑了笑,起身回屋给我倒了水,灌下去之后才觉得喉咙活了过来。师父站在案几前,背对着我,只能看见及地的长发如瀑。

“水就在这里面,你已经懒到情愿渴死也不动一下的地步了吗?”

“如果师父再这样一声不响地消失,徒儿会让自己死在这里。”

良久,听见她笑了一声,缓缓转过身来,唇角的笑还未散去:“你这是,在威胁我?”话音未落,我将青鸟簪递到她眼前。

我说:“师父,这是送给你的。”

她看着那根簪子,瞳孔像是凝住,久久没有动作。直到我再次开口,她才仿若回过神来,如寻常一样笑了笑,接过簪子:“既如此,为师便收下了。”

嗓音里,没有丝毫笑意。

第肆章

师父还是如往常一样教导我,只是能明显感觉到她加大了训练我的力度,有时候经常会练习一整天吃不上一口饭,我并没有什么怨言。

金家技艺博大精深,虽我自诩过目不忘,也难以理解师父送到我房里的那些书籍内容,用字晦涩,生硬难懂,除非师父字字解释,否则我根本无法自学。

常是挑灯夜读,也不过熟记两三百字,很难想象师父是如何将这上百本书籍完全牢记。师父在屋后打了一片梅花桩,用饭的时候她让我捧着碗单足立于木桩之上。

她说,若于险地之中碰触机关,常会如此站立数个时辰以避免机关伤人。废弃的房间被师父改造得机关重重,常常将我丢进去就是一天,翌日出来必然一身伤痕,每一次进去机关都不相同。这令我惊叹师父出神入化的技术。

半年之后,我终于勉强能破解师父布下的机关,但往往由此引发另一个机关……

就在我费尽心思研习奇门遁甲之术时,师父又消失了。

这一次我果真将自己饿晕在门口,醒来的时候,师父正在给我喂药。我睁开眼,看见她眉骨上一道伤痕,虽已结痂,但可想象伤口之深,以前清丽的面容多了丝狷狂,依旧美得惊人。

她淡淡地看着我:“你倒是敢。”

我觉得腹中饿得难受,问:“师父,有什么吃的东西吗?我好饿。”

她说:“你为什么还要吃呢?你干脆把自己饿死算了呀。”

我说:“因为师父你回来了。”

我从床上坐起来,捂住难受的胃,看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可真美啊。

“我只有师父了。如果师父消失了,我就是一个人。徒儿不想一个人,所以师父不要丢下我,你丢下我,我会死的。”

我看不懂她的表情,虽是浅浅笑着,眼底却透着淡淡哀伤,好像被乌云裹住的太阳,努力迸射着光线想要穿透云层。

师父给我熬了清粥,喝下之后果然好了很多,我坐在床上休息,她在案几跟前检查布置的功课。

室内安静得能听见书页翻响的声音,我凝视她撑头斜倚的背影,青丝垂在一边像自脚下攀长而出的藤蔓。

我想了想,还是问出来:“师父,你下山去哪了?每次出去都弄得一身的伤,这次还破了相。”

她手指点了点檀木桌面:“每个人都有秘密,徒儿难道没有秘密吗?”

我听她的嗓音应该是心情不错没有生气,于是斟酌地说道:“金家的事……不算秘密。”

她果然转过身来,偏着头看我,笑意融融:“你都知道些什么,说说看。”

金家出自蜀中,精通奇门遁甲机关制造之术,世代为皇室服务,建筑皇陵,设置机关,深获恩宠。不料金宵心生异心盗窃皇陵,被查获之后圣上大怒,下令将金家满门抄斩。

只有金坞活了下来。金宵是她的父亲,那是十三年前的事。

外人传,因为不舍金家技艺消失,金坞才被赦免,为皇室挑选出来的人传授技艺。三年之后,新皇登基,金坞离开皇宫,从此销声匿迹。

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

可如今看来,这并不是全部。

我走过去,她需得仰头才能看我,我说:“师父,有什么事情,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

她淡淡地看着我,良久,从怀里拿出一只锦囊:“这次出门遇上天下绣工最好的绣娘,让她为你缝制了这个东西,用的是天蚕雪丝,可装毒物毒剑,你拿着吧。”

我愣愣地看着她没有接,她扔到我怀里转身离开。

我们在谷内度过四季,寻月花却常开不败。谷内难见落叶飞雪,就连冬日也有暖阳。晚上用饭时,我却看见师父腰间的长发上沾着一片枯黄的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