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独家番外:四月之后

(一)

岑今第一次进卫来的公寓,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然后她抬头问他:“这里真有人住吗?”

卫来说:“怎么说话呢?男人的房间稍微干净和简洁一点,反而要被歧视吗?”

他还以为,作为一个单身汉,房间里没有女人发丝或者暧昧的物件,会博得她的好感。

岑今不敢苟同,这不叫干净和简洁,叫荒凉、没人气。衣柜都没一个,唯一有点存在感的家具是床,床上的被子居然还叠起来了。

岑今看着他:“男人的房间呢,乱得适度其实没什么,比如被子不叠啊,地上躺着啤酒罐啊……太干净和太邋遢,都容易给人不好的联想。”

她曾经做过关于变态杀手的社评系列,卫来的家居风格,很不幸符合其中的一大类。

被子是起床时无聊顺手叠的,现在拽乱显然来不及了。卫来说:“你等会儿啊。”

他伸长手臂,拉下天花板窗连着的铝合金折叠梯,几步上了阁楼。再探下头时,他手里炫耀似的拿了个空啤酒罐:“上次喝光的,忘记扔了。阁楼地板上还有灰,你要不要来看看?”

很好,很符合一个独居的、社交圈偏窄的、私生活很克制的……男人形象。

(二)

岑今的别墅被收回清算,她要去整理并拿回自己的一些东西。

她对卫来说:“咱们找辆车开过去吧,来回也方便。”

卫来没车,打电话向麋鹿借车,另外请他帮忙联系一家搬家公司,特别强调要大车。

麋鹿说:“卫,搬家公司不便宜的,还有,越大的车越贵,你要不要问一下岑?也许她的东西不多呢。”

卫来觉得不需要问。

怎么可能不多呢,她有那么大一个别墅呢,别墅里的东西,桌子、柜子、七七八八,他的小公寓都放不下,可能还得租个仓库摆放。

作为男朋友,事事想在前头,做事周全,不让女朋友费神,显得体贴。

约定好的那天,麋鹿开着车来接他们。

到了别墅门口,搬家公司的大车已经到了,随车有三四个精壮小伙子,衣袖撸到肩,肌肉鼓鼓,随时准备大干一场。

岑今抬头看到了,说了句:“抵押公司还挺着急的。”又说,“等我一下,很快。”

卫来觉得有点不妙。

岑今下车之后,麋鹿从驾驶座上回头看他,再次提醒:“卫,搬家公司很贵的。”

岑今很快出来了,推着一个大行李箱。

这行李箱挺眼熟,带滚轮,庞然大物,足可装下一个他。

卫来脑海里飘过一句话——

搬家公司不便宜的。

他迎下车,问她:“就这个?”

“就这个。”

卫来垂死挣扎:“那些家具呢?摆件呢?挂着的画呢?”

“临行前就抵押处理了,剩下的私人物件都在这里。”

“我能打开看看吗?”

岑今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卫来放倒行李箱,拉链一开到底,看到的东西……都很眼熟。

五套晚礼服,长款,专用的硬塑礼盒包装袋;五个鞋盒,各色配搭高跟鞋;一个很重的化妆箱,掀开一看,分层分屉,无所不包……

麋鹿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卫,不管你有没有使用人家的服务,只要出了车,就要收费,而且……不便宜的。”

(三)

卫来从外头回来,刚打开门,一个纸飞机稳稳地朝他飞过来。

明明伸手就能接住,他偏不,原地跃了个空翻,落地时抄手捞住,还要做气喘状,说:“好险。”

岑今笑:“打开看看。”

卫来这才发现纸背面隐隐透出打字印痕,并不是随手取用的白纸。

他拆开:“什么东西?”

“写了一篇社论,去投稿,对方寄回来的反馈。”

卫来展开。

称呼是MissSilvia,改换笔名了,卫来记得,她之前的署名都是岑今。

退稿信的套路是,先夸你几句,例如“社论写法老练”“逻辑清晰”,然后加一个“但是”——

“过于平淡,缺少激情,措辞太过谨慎。我们更期待犀利的、有战斗性的、让人拍案而起的文章。”

卫来说:“哈,这个人对岑小姐真是很不了解。”

然后他看向岑今:“为什么不用先前的名字?”

那名字,写出狗屎来,杂志社也会抢着登的,然后追加一篇,分析昔日的斗士为何一反常态,莫非是遭遇恶势力威胁,等等,又赚一波热度。

岑今说:“以前的名字对头太多了,不想惹麻烦。”

“那为什么不用以前的风格?”

“现在有家有口,要为家属考虑。”

“有家有口”四个字,听得卫来心荡神飞。

当天晚上,他卖力表现了一下,好让她知道,有家有口,是这世上极大的欢愉。

(四)

现在有家有口,要为家属考虑。

所以,卫来找了个机会,跟麋鹿说,不准备再当保镖了。

然后,他瞠目结舌地见识到麋鹿对于中国文化的领悟显然更精进了,把“一哭二闹三上吊”演绎得惟妙惟肖。

“卫,是不是为了岑小姐?为了一个女人,你就不要我了?不要可可树了?”

卫来说:“大家还可以做朋友……”

“是朋友就不要提拆伙!卫,你想一想,女人像流星,这一个过了还有下一个,值得吗?为了一颗流星,放弃你的事业?”

卫来说:“你不是说过,保镖和超模一样,都是吃青春饭吗?你还劝我转型,去当作家……”

麋鹿矢口否认:“谁说的?我绝对没说过。卫,你没这个天赋,不行,我绝对不同意。”

卫来说:“没关系,反正你的想法,我也不是很在意。”

当天晚上,麋鹿就上门了。

卫来打开门,看到是他,没立刻让进,怕他往岑今身上捅一刀。

麋鹿退开两步,让他看自己带的东西。

有花,还有红酒。

见到岑今,麋鹿恭恭敬敬,开口就是“弟妹”。卫来正开酒,听得手上一颤,开滑了。

麋鹿苦口婆心,娓娓道来。

——“弟妹,卫就这么放弃,多可惜,王牌呢。有家有口也不影响他当王牌啊。你看人家可可树,给老婆买了那么多金子。”

——“当保镖分很多种啊,他可以当教官啊,可以不出远征,可以当顾问……他怎么可能转行写东西?这一路,你让他写日记,他写了吗?”

卫来在边上大声咳嗽。

岑今一直认真听着,末了说:“让卫来自己决定吧,我尊重他的意见。”

然后,她就和麋鹿碰杯了。

高脚红酒杯相碰的声音清冽干脆,暗红色的酒液在杯里旋晃。

卫来也端着酒,但没人跟他碰杯。

他心里酸溜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