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初试

封宫的皇极宫终于开宫了,第一个踏入的便是世子兰息。

丰王静静的躺于王床上,一双墨黑的眼眸此时却已无昔日的犀利明芒,有些黯淡的盯着床顶上那明黄色的龙帐,云雾中的龙身时隐时现,龙头昂向九天。

“大王,世子到了。”耳边响起内侍轻轻的声音。

转过头,兰息已立于床前,神情平静得莫测高深,脸上挂着那似永不会褪去的雍雅浅笑。

“你们都退下。”丰王吩咐着。

“是。”所有的内侍、宫人全部悄悄退下。

“不知父王召见儿臣所为何事?”兰息微微一躬身。

“坐下吧。”丰王抬抬手道。

“多谢父王。”兰息在床前的锦凳上落座。

丰王看着兰息,静静的看着他所有子女中最聪明也最可怕的儿子。

“现在你满意了吧?”终于,丰王开口。

“满意?”兰息似有些疑惑,抬眸看着丰王,“不知父王指什么?”

丰王扯唇费力的笑笑,脸上的菊纹已是苍白色,“你用不着跟我装,即算你可骗得天下人,但却骗不过我,不要忘了你可是我儿子,知子莫若父!”

兰息闻言也笑笑,笑得云淡风清:“父王的儿子太多了,不一定每一个都了解得那么清楚的。”

对于这似有些不敬的话,丰王却是平静对之,看着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眼眸,那样的黑、那样的深,“你就如此的恨我吗?你这样做便能消了恨淡了怨吗?”

“恨?怨?”兰息似有些疑惑又有些好笑的反问着,“父王,儿臣孝顺您都来不及,哪来什么恨、怨的?况且……您也知道,儿臣最会做的事就是让自己的日子过得舒心惬意,又岂会自寻烦恼!”

丰王却只是定定的盯着他,似想透射他的内心一般,良久移开眸,看着帐顶绣着的飞龙,轻轻的、似是叹息着道:“这些年来,你不就……你不就想为你母后报仇吗?”

“为母后报仇?”兰息听着似乎更加奇怪了,黑眸看着父亲,含着一丝极浅的却可以让人看得明白的讽意,“母后当年不是为着救您而在皇极宫被刺客所杀吗?而且那刺客早就被您‘千刀万剐’了,那仇早就报了!”

丰王忽然闭上眼睛,似是回忆着什么,又似回避着他不能也不忍目睹之事,片刻后,声音略有些嘶哑的开口:“本来我以为你是不知道的,毕竟那时你也才四岁,可是四岁的你却敢将弟弟从百级台阶上推下,那时我就怀疑着,难道你竟知晓真象?可是你实是聪明至极的孩子,我实在是……舍不得你,想着你还那么小,日子久了,或也就忘了,况且你四弟被你弄得终身残病,你那恨或也能消了,只是想不到,二十二年了,你却从来没有忘记过,原来你一直……”

说至此忽停住了,紧紧的闭着双眸,床榻边垂着的手也不由握紧,苍白的皮肤上青筋暴起,“你……当日息风台上,任穿雨那一声惊叫阻风王救我,你……竟是如此恨我?要亲见我死于刺客手中?四王儿他们虽有异心,但以你之能,登位后完全可压制住他们……息风台之事本也不会发生,可你……却借他们这点异心将所有的……你竟是要将所有的亲人全部除尽吗?!”

说至最后声音已是嘶哑不成语,呼吸纷乱急促,一双眼睛猛然张开,眸光灼灼的似炽日的余辉,看着眼前这个人,这个他既引以为傲同样也让他时刻防之戒之的儿子,“那些证据,我知你手中有一大堆……我若不处置他们,若吩咐你王叔将此事压下来,你便要将之公布于世对吗?我不动手,你便要让天下人震怒而杀之?!你真的就不肯留一个亲人?真的只能唯你独尊?!”

抬起手,微微张开,却忽又垂下,落在胸口,似抓似抚,“当年……当年八弟说我心毒手狠,但你……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我……至少未曾赶尽杀绝,至少还留有余地,可你……你若执意如此,你便是得天下,也不过一个‘孤家寡人’!”

一气说完这么多话,丰王已是气喘吁吁,眼眸紧紧的盯着兰息,眸光似悲似愤,似伤似痛。

只是任丰王言词如何锋利,情绪如何激烈,兰息却只是神色淡然的听着,垂眸看着自己的手,手心紧紧的似攥着什么。

室中悄悄的,唯有丰王的呼吸声。

“父王今日叫儿臣来就是为着教训儿臣吗?”良久后,兰息淡淡的声音终于响起,看着丰王那苍白疲惫的容颜,心头却是无动于衷,对于自己的父亲,竟提不起丝毫的感觉,哪怕是一丝憎恨也好!可惜,竟如陌路之人一般,这算不算世间可悲之事?

“我已时日无多了,这个丰国很快便会交到你手中了,希望你到此为止。”丰王平息心绪,有丝疲倦的闭上眼睛,苍白的脸上无一丝血色,“他们毕竟是你血脉相系的亲人!”

“呵呵……血脉相系的亲人……呵呵……可我从未感觉过我有亲人的!”兰息忽然轻笑出声,微微抬首,仪态优雅,可黑眸中却无丝毫笑意,透着千年雪峰的冷澈,静静的冻着人,“我只知道,自小起有很多想要我命的人,周围全都是的!全是那些所谓的亲人!”

此言一出,丰王忽然睁开眼,看着兰息,微微叹一口气,却是无语。

“不过父王你有一点倒是料错了,我不曾恨过任何人的。”兰息看着丰王微微摇头,神情间竟有些惋惜,不知是有些惋惜这个错误的判定,还是惋惜着自己竟然不会恨任何人,“五岁的时候我就想通了这个问题,父亲又如何?兄弟又如何?这世上……没有人有义务要对你好的,对你坏那倒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所以啊……那些人、那些事,我早就看透了,习惯了……”

那语气是那样的淡然,淡得没有一丝感情,声音如平缓的水波,流过无痕,垂首,摊开掌心,露出一支被拦腰折断的翠玉钗的,那翠绿色的钗身、那细细的钗尖儿上都沾着暗黑色的东西,那是……干涸很久很久了的血迹!

“父王应该认识这支钗吧?您也知道,儿臣自小记忆不错,过目的东西都不会忘,这支玉钗不是母后之物,可它却藏于母后的发中。”兰息拈起那支玉钗凑近丰王,似要他看个清楚,又似要他闻那钗上干涸的血腥味,“母后死后,儿臣竟多次梦到她,她手中总拿着一支染着血的翠玉钗,一双眼睛流着血泪的看着儿臣……那样的痛苦而悲伤……儿臣日夜不得安息。”说着忽抬首盯着丰王的眼睛,微微勾唇笑笑,笑容薄而凉,瞳眸如冰无温,“你知道,那做过亏心事的,只要稍稍试探一下便会惶惶的露出马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