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桃源直处忘情士(第2/2页)

傅山展开,见正是魏一鳌亲笔,登时勃然大怒,气得涨红了脸。

傅眉连忙撩衣跪倒,但脸上并无愧色。

傅山抖着手,指着傅眉鼻尖,怒道:“你……你这小畜生!你这不是陷魏经历于危地吗?!这是谋叛大案,一个不好,便会让他全家万劫不复,你!你怎能做出这等不仁不义的事来?! ”

傅眉闭上眼睛,轻轻说道:“我要救自己的爹爹,只能如此……所有罪孽,我愿意一身承担。”

傅眉没有等来预料中的责打,却嗅到了一股焦糊的气味,睁眼看时,却见傅山看也没看那札,径直把它凑在灯上燃着了。

傅眉轻声说道:“您不看,我会背给您听……”

傅山冷笑一声,“你就是让我也背下来了,我在堂上也不会说一个字!”

“我也会被羁押提审的,我会按着这供词说,魏经历也会,若您不说,那才真是害了他了。”傅眉像下了很大决心似的,沉声说道。

“那我就先打死你!让你不能开口!”傅山怒极,抬手就要打。

傅眉忙膝行两步,攀着傅山膝头说道:“爹爹……您就算不念着我,不念着奶奶,也该念着些仁儿,他在那王府忍了五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今天救您吗?不就是为了日后能回到咱们身边,一家人还像以前一样吗?他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罪,您忍心把他这一份心放在脚下践踏吗?”

傅山皱起眉头,“怎么?他过得不好?他们对他不好吗?”

“那王爷打他,我是亲眼见着的,只一掌,便打得他鼻血长流,耳朵也被打聋了……”

“他现在怎样?治好了吗?”傅山一把抓住傅眉的手,急切地问道。

傅眉点点头,“我给他开的药,已经好了。”

“临行时我不是说过,他的头脸不能受震荡吗?他们怎么不听呢?”傅山眉头紧蹙,喃喃说道,隔了片刻,又问,“他们经常这样对他?”

“我不知道……他总是说那王爷对他很好……可是他脸上有道疤,是鞭伤,应该是那王爷打的。这次回来之前,我又见了他一面,看见他背上都是大片大片的青紫,他说是地震时被博古架砸的,但看着很像是杖伤。还有,他心口有个伤疤,不知道是怎么弄的,问他,他也不说……他为了能让那王爷帮咱们,不知道背地里下了多少工夫……”傅眉说着,眼中已经蕴满了眼泪。

傅山长叹一声:“难为这孩子了……”

“爹爹……“傅眉继续软语央求。

“你起来吧……”傅山托着傅眉的手肘,把他搀了起来。

“爹爹,看在仁儿的分儿上,您就答应吧!”

傅山缓缓地点了点头,转身出门而去。

傅眉分明看到,有泪,自傅山脸上滑过,滴落在青砖地面上。一串小小的水痕,踪着足迹,渐渐远了……

顺治十一年六月十三日晨。

太原府理刑推官王秉乘带领两个皂隶,敲开了傅家的大门。

傅山与傅眉早有准备,坦然面对。

傅眉踏前半步,挡在傅山身前,作了一个揖,“几位大人辛苦了!我们跟你们走,就不要锁系了,好吗?”说着,向王秉乘手中塞了一张银票。

王秉乘展开银票,迅速低头瞟了一眼上面的字迹,随即便放入怀中收好,眉开眼笑地说道:“小爷您这可是太难为我们了,这是谋叛大案,若走了案犯,我们不好向上面交代啊。”

“我爹爹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在晋省又有些名望,给他留点脸面,只锁系我一人可好?”傅眉说着,又递上了一锭银子。

“呵呵……这个……”王秉乘干笑了两声,“也罢!看在小爷这么孝顺的份儿上,我就冒死替你担了这个干系。”

看着傅眉单弱的身躯,担着三尺长,二尺阔的沉重木枷,手上系着铁索,挡在自己前面,傅山一阵心酸。

傅眉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勉力转过头来,对父亲回眸一笑。

那王秉乘见了这情景,也是一声叹息:“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父亲是正犯,将来还有的苦头吃,你总不能都替他担下来啊。”

傅眉展颜笑道:“能分担一点便是一点,能分担一时便是一时……”

注:

[1]鬓难看再别,情似惜残春:出自龚鼎孳诗《送伯紫之晋阳》。

[2]芝麓:龚鼎孳的号。

[3]纪映钟:字伯紫,明末著名诗人,复社成员。明亡后,躬耕养母,又入天台山为僧,在顾横波死后,和龚鼎孳同居十年,直到龚去世。比龚鼎孳大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