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铁脊铜肝杖不糜(第2/2页)

齐克新平素一向都是温文尔雅,说话也是和风细雨,不紧不慢,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能领兵打仗的王爷,因此褚仁一向对他并不惧怕,但今天看到他盛怒之下,爆发出隐隐的霸气和杀气,直把褚仁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只低着头,看着那一地的“七星瓢虫”,大气都不敢透一口。

齐克新又吼了几句什么,褚仁完全没有听进去,只盼着时间快点流逝,这漫天的狂风暴雨赶紧消散。

突然,齐克新的一句话清晰地跃入褚仁耳中。“来人!拉出去,鞭二十!”

褚仁大惊,抬头看时,却发现要挨打的却是古尔察。

“不要!”褚仁拉住齐克新的衣襟,大叫道。

“四十!”齐克新沉声说道。

“阿玛!是我的错,您不能打他!”褚仁拉着齐克新的衣襟,再度求情。

“六、十!”这两个字似乎从齐克新牙缝中挤出来的,带着丝丝寒意。

褚仁吓呆了,再也不敢说话,眼睁睁地看着古尔察站起身,走了出去,转身时,甚至冲褚仁无奈地笑了笑。没有不忿,也没有畏惧,似乎早已习惯,似乎……只是转身出去做一件穿衣吃饭一般的平常事。

门大开着,帘子被挑了起来,门外的丝丝霰雪被风卷着,涌了进来。因屋子下面地龙烧得很热,那雪粒一落地,瞬间便化成星星点点的湿痕。

天刚蒙蒙亮,外面只隐约看得到人影,雪又小又密,屋宇和丛树都像是罩在一层流动的浓雾中一般,显得那样不真实。

古尔察走到庭院正中,背向门口跪下,脱下衣服,袒露出上身。

鞭子,夹着风声劈了下来。

褚仁啊的一声,大叫了出来。

那行刑的侍卫吓了一跳,停下手望向褚仁。

而古尔察只是身子一震,依然保持着笔直的跪姿,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齐克新一挥手,示意继续。

虽然外面天色很暗,但是古尔察麦色裸背的轮廓,却刚好让人看得分明,那背上,一道一道,越来越多的鞭痕也分外清晰。像是用朱砂,在潢染纸上,一笔一笔凌乱地涂写着。飞溅的血花,落在薄薄的积雪上,将那积雪融得凹下去一个个小坑,倒看不见红,却更让人觉得像是痛彻骨髓的伤。

风吹过,满地的雪粒簌簌滚动了起来,像是一片清冷的波光,那些散落在地的写满了满文的纸,也被风吹得飘飘地动,像是一群振翅欲飞的妖异的蝶。依旧听不到古尔察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风声、雪声、鞭声和纸声纠缠在一起,像是幽幽的鬼哭。

褚仁震惊于这样的景象,想要大喊,却像魇住了似的,完全喊不出声音来。

褚仁默默地跪了下来,膝行着,转到齐克新身前,一个头,重重磕在齐克新脚面上。

褚仁抬起头,双手紧紧抓住齐克新的衣襟,泪流满面,却还是不敢出声,只是抖着唇,无声地恳求。

齐克新低头看了褚仁一眼,随即便抬头看向门外,丝毫不为所动。

褚仁只得紧紧抱住齐克新大腿,将脸埋在齐克新的袍子中,似乎不听,不看,便可以当这事没有发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呼啸的鞭声停了,只听齐克新说道:“带他下去疗伤!”

褚仁这才死而复生一样,恢复了听觉和视觉,而齐克新的袍子,已经被褚仁的眼泪濡湿了一大片。

“你只回答我一句话,有没有用心学?”头顶是齐克新冷冷的声音。

“没有……”褚仁有些哽咽。

“那以后该怎么办?”

“好好学……”

齐克新缓缓抽出了腿,大步走出门外。

剩褚仁一个人,对着散落一地的满文,孤零零跪在那里,那一地密密麻麻蚯蚓一样的文字,似乎蠢蠢地蠕动着。

门外,雪大起来了,片片雪花鹅毛一样缓缓飘落,遮得那天色比刚才还暗了几分,也遮住了那些溅落血滴砸下的凹坑,不留一丝痕迹。只有古尔察跪过的地方,还留有一片凹陷,见证着这里曾经发生过什么。

原来,就算不要哈哈珠子,还可以打先生……褚仁只觉得这一切太疯狂,毫无道理可言。主子和奴才,中间竟是如许的鸿沟,不管平常谈谈讲讲有多亲热,到了关键时刻,就可以一点情面都不讲……褚仁莫名地替古尔察觉得不值,心也微微有些刺痛。就算……这只是苦肉计吧,褚仁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计谋,真真切切地戳中了自己的软肋。

注:

[1]端重亲王府应在东城石大人胡同。位于西城的其实是敬谨亲王府。本章王府内部结构描述依据了敬谨亲王府。但敬谨亲王府在西单路口南侧,不在西四附近,因情节需要调整。

[2]《清文启蒙》:成书于雍正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