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故梦水风凉

明月居里,云初末已经闷在房间两三个时辰了,不晓得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云皎走到他的房间外,试探地敲了敲门:“云初末。”

屋子里的水声顿时停了,良久之后:“做什么?”

云皎绞着衣服上的花带,斟酌地问道:“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几乎不假思索地,傲慢懒散的声音传出来:“不可以。”

“你……”云皎刚想发作,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珠一转,“你现在是在沐浴吗?要不要我进去帮你?”

“不要!”云初末断然拒绝了她,那语气就像一个被当众调戏的大姑娘。

“哎呀哎呀,你不要害羞嘛,我知道你在长空之境里受伤了对不对?一个受伤的人沐浴多不方便,人家这也是一片好意。”云皎说这些的时候,还在心里暗暗呸了自己一声,云初末这个臭不要脸的会害羞?光是听了就让人想仰天长笑三声好吗?

房间里,云初末一脸警惕地望着房门,生怕她真的莽莽撞撞地闯进来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云皎装作没听到,老实巴交地哦了一声:“那我进去了,我真的进去了,我真的真的进去了。”

“你敢!”云初末急忙喊了一句,咬了咬牙威胁道,“你要是敢进来,看我不打死你!”

难道真的在沐浴?云皎嘟着小嘴看天,闷声嘀咕着:“有什么不敢的,反正又不是来看你的。”

她伸手就推开了房门,紧接着听到哗啦一声响,从门上掉下来一盆水,把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遍,云皎愣了片刻,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怒火攻心,气沉丹田地吼道:“云——初——末!”

不远处,云初末气定神闲地坐在椅子上,墨发的发梢还是湿的,仅用一条白绸简单地束着,原本苍白的脸色因被热气蒸腾,显出不自然的红晕,身上的衣服亦是松松垮垮的,看起来真是刚刚沐浴出来。

奸计得逞,他笑得弯了腰,精致好看的眉眼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然后摆出最天真无邪的表情,摊了摊手:“我说过不让你进来的,是你非要闯进来。”

“你你你……”云皎气得说不出话来,愤愤道,“明明是你陷害我!”

云初末毫不在意,拢了拢半湿的墨发,单手支颐懒洋洋道:“说吧,你来找我有何事?”

云皎噘着嘴,一脸委屈愤懑的样子,幽怨地瞪着云初末:“你可不可以把轮回石借给我用一下?”

“不可以。”云初末从桌子上拿起折扇,没有打开,只在手里把玩。

云皎撇了撇嘴,央求道:“就一下下。”

云初末望着她的眼神似乎带着笑意,学着她的语气:“就一下下也不可以。”

“你这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小气!”云皎很是生气,气呼呼地瞪着他,甚是可爱有趣。

云初末撑着下巴,精神困顿地注视她,漫不经心地问:“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帮你?”

云皎撇了撇嘴,做出最凄楚可怜的样子来:“你把我弄得这么惨,难道不应该补偿一下吗?”

云初末手里拿着折扇,打量了她几眼悠然道:“如果你每天都能被我弄得这么惨,或许我会认真考虑一下。”

云皎神色凄楚,语气温软地指责着:“你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一个弱女子,而且是忠心耿耿陪了你百年的弱女子。她一直费心尽力地照顾你,给你做饭,帮你施法,哦,最近还一直给你煎药……”

“弱女子?”云初末好像受到了惊吓,四处找寻,“在哪里,我怎么没看到?”

云皎差点儿就伸出小指头指着自己,心情很挫败地提醒他:“我……”

云初末冷淡地哦了一声:“你不算。”

云皎怒不可遏,阴恻恻地化作了一句:“为什么!”

“嗯……”云初末懒散地想了一阵,偏过头看她,语气十分确凿,“我认识你到现在,就从来没拿你当作女子,哦,弱女子。”

云皎咬着银牙,半晌憋出了一句:“我……谢谢你啊。”

云初末气定神闲地展开折扇,跷着二郎腿:“不客气。”

云皎气得身子歪了一歪,跺脚大大地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出他的房间了。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厚脸皮的人,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然而,等到她刚走出来没几步的时候,一想到来找云初末的目的,顿时又后悔了。

银时月这件事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他们也已经得到了他的魂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东西总是放不下,或许,是因为银时月死前的那句话——一千年了,或许你不知道,我竟是这般深爱你的。

这是他的遗憾,由长空之境所带来的遗憾。如果没来明月居的话,对于姜雪羽而言,他还是一个值得信赖依靠的朋友,至少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银时月虽死,但是姜雪羽还活着,而且如果她计算得没错的话,再过几天便是那姑娘的死期,可惜当时使用轮回石查探银时月的过往时,被云初末那个坏蛋打断了,她都没能看到姜雪羽究竟是怎么死的。

银时月拿灵魂来交换姜雪羽三个月的幸福和快乐,然而故事的最终,那些遗憾并没有被弥补,反而令姜雪羽陷入更深的痛苦中。这件事多多少少和他们是有关系的,如果不能补救回来,她始终觉得心里难安。

云皎买菜回来的路上,一直在想着这些事情,没想到忽然被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拦了下来,那老婆婆用混浊苍老的眼睛望着她,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你不是那个……”

云皎激灵了一下,连忙道:“你认错人了!”不等那老婆婆反应过来,连忙拎着菜篮子跑了。

她一路小跑到街巷中,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脑门上惊起了一头的冷汗。

方才那老婆婆她是认识的,大约五十年前,她经常到酒坊中为云初末买酒,这位老婆婆就是那座酒坊的一等舞姬,当年容色艳丽,笑语嫣然,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富家子弟。听说后来嫁给了一个富商为妾,富商死后,便被当家的主母赶了出来,凄惨地辗转了许多地方,如今沦落成这副模样。

其实,如果没有遇到云初末的话,她现在的命运也不过如此吧。在这长安街上,每个人都为了生存而奔波忙碌,然后在岁月中渐渐苍老,受尽了人世间的苦楚磨难,最终死在一个未知的时间和角落里。

人类的可怜之处便在于此,不知为何而生,也不知何时会死,往事不堪回首,未来又特别缥缈,稍有些觉悟的人还会思考自己人生的意义,然而,他们终其一生所得到的答案不过就是:人生的意义,便是给人生找一个意义。

可是,人类的幸运之处往往也在于此,因为不知为何而生,所以才活得浑浑噩噩,懵懵懂懂,少了许多不该有的执念和杞人忧天,也没有前世今生割舍不下的痛苦和眷恋,因为不知何时会死,所以才会无所畏惧,安安心心只管过好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