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出人意表 混水摸鱼

夏日的清晨,西州城一片忙碌景象,妇人们三五成群的抱着水瓮去河谷中取水,汉子们乘着这早间的凉爽到坊间或城外做些活计,信徒们带着香烛香资去各大寺庙上香求佛,无事可做的闲人和午间开市后才会忙碌起来的商贾,则多半是在呼朋引伴的吹牛聊天。当裴行俭与琉璃从曲水坊出来,沿着大道一路往北而去之时,所到之处,一片问好声便纷纷响了起来,有人扬声笑道,“裴长史今日好早!”

裴行俭微笑着点头,“要去大佛寺上香,自然要早些。”

听到这句话的人,顿时都张大了嘴,再看到他们后面跟着的小檀挎的篮子里果真放着香烛香资等物,更是揉着眼睛呆在了那里。

从曲水坊到大佛寺不过半里多路,不大工夫便走到了,待得两人站在寺院的门口,身后已远远的跟了不少人,而那些原本想今日悄悄来上香的信徒们,则惊疑不定的收住了脚步。

看门的两个沙弥一见裴行俭,脸色顿时一变,年纪略小的一个撒腿便往寺里跑,另一个则迎上来合十行礼,“小僧见过裴长史,不知裴长史今日有何贵干?”

裴行俭的声音格外温和,“清晨拜寺,自是为了上香。”

沙弥一呆,抬头看了看裴行俭,只见他穿着一身素净的浅青色圆领袍,笑容温雅,身后还跟着夫人和婢女,带着香烛,的确是一副来上香的模样,愣了片刻才结结巴巴道,“长、长史里面请。”

穿过佛寺的前庭,还未踏上大殿的台阶,大佛寺上座觉玄法师已带着两个弟子匆匆迎了出来。看门的小沙弥忙上前低声回禀了一遍,觉玄听到“上香”二字也是一愣,随即满面是笑的迎向了裴行俭,“裴长史和夫人有心了。”

裴行俭欠身还礼,“不敢有劳法师相迎。”

琉璃也跟着行礼,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位名满西州的觉玄法师,只见他眉毛长须都已雪白,微长的面孔上,每一根皱纹似乎都写着“和善”二字,眸子却有着这个年纪的人罕见的清亮,看去倒是比那位玄奘法师更有高僧风采。

觉玄法师并不多言,只是微微含笑的将裴行俭一行人引到了大殿之中。晨光已从殿堂高高的窗户间透了进来,大殿四壁的油灯依然散发着温暖的光芒,将本便金碧辉煌的壁画添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只是没有了往日里熙熙攘攘的香客,大殿多少显得有些空旷,连满壁的金箔都似乎少了几分颜色。十几位信徒本来在各个佛龛前上香祈祷,抬头看见进来的觉玄法师都是一喜,随即目光便凝滞在法师身后的裴行俭身上。

裴行俭恍若不觉,在佛像前站定,转身从琉璃手里接过三炷香,将香头在佛像左边的烛火上点燃,待得轻烟飘起,才将三根香举至齐眉,三揖之后,插入香炉,整个动作竟是行云流水、一丝不苟。大殿里那种微妙的紧张气氛,顿时放松了下来,从僧侣到香客,人人脸上都露出了几分笑容。

琉璃也跟着上了香。觉玄法师上前一步,正想开口询问,裴行俭已笑道,“听闻大佛寺铜像昨日开始显灵,裴某今日前来,还想做些功德。”

他的声音不算大,在安静的大殿里却人人都听得清楚,觉玄法师眼睛微微一亮,双掌合十念了句佛号,笑道,“吉时未到,长史与夫人不如先喝杯清茶?”

吉时?琉璃心头顿时有些纳闷,却也不好多问,裴行俭笑着谢过,一行人出门绕过一间小屋进了东边的厢房,正是琉璃上回到过的房间,门帘还未她的身后放下,隐隐便听得院子里人声响起,大约是那些观望了半日的香客们终于都涌了进来。

觉玄法师转头吩咐弟子煮茶,过得一会儿,铜茶炉、银茶盒、鎏金盐杯、越瓷茶盏等物便在屋角安设完毕,一个年轻的僧人将茶釜放上了铜炉,垂目开始煎茶。

裴行俭笑道,“多谢法师盛情,此情此景倒是让我想起了长安。我有一位表弟在大慈恩寺出家,拜在玄奘法师的门下。原先在长安时,我便常去寺里寻他吃茶,有两次竟还有缘遇到了玄奘法师。”

觉玄的雪白的眉毛轻轻一抖,“裴长史原来与玄奘法师也有这般缘分!当年法师路过高昌,老衲也曾有缘听得法师宣经讲道,真真是……”他的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向往之情,半晌才叹息着摇了摇头,“能亲耳聆听法师纶音,真乃三生有幸,不知法师如今贵体可安?”

裴行俭点头笑道,“听说法师这几年都是夜以继日的译经,劳累过度时旧恙也曾复发过两次,平日倒还康健。”

觉玄点头叹息,两人从玄奘谈到茶道,竟是越谈越是投机,待到煎好的热茶送到几人跟前时,不知是高窗里射入的阳光,还是煮茶时燃起的炭火,琉璃只觉得整个屋子都热了起来。

觉玄抬头看了看天色,笑道,“吉时转眼便到,檀越可需做些准备?”

裴行俭摇了摇头,还未开口,就听门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有人在帘外回道,“上座,麴世子已经到寺门口了。”

觉玄立刻站了起来,抱歉的看了裴行俭一眼,裴行俭笑道,“无妨,论理裴某也该迎上一迎。”说着也起身往外便走。

一行人到达大殿门口时,麴崇裕正不急不缓的登上台阶,一身衣袍竟比裴行俭的还要素淡两分,看见觉玄法师,立刻加快了脚步,上前深深的行了一礼,“崇裕见过法师。”

觉玄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几分,“世子何必多礼!”

寺院之中,此刻早已颇有些信徒在等候着西殿的大门打开,见到裴行俭和麴崇裕,纷纷行礼,又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麴崇裕笑得比往日不知谦和多少,“崇裕早便该来了,昨日听闻贵寺又显圣迹,家父特意叮嘱,让我来表表心意。”又对着裴行俭笑了笑,“不曾想,长史竟比我还来得快些。长史难道也是信徒?崇裕倒是不曾听说过。”

琉璃一直默然跟在裴行俭身后,此刻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声:死孔雀!这话摆明了就是给裴行俭下套,说信佛,为何以前从不曾来上香,说不信,一大早的过来岂不是别有用心?

觉玄似乎也觉得这一问不大妥当,眉毛一动正要开口岔过去,裴行俭已微笑着答道,“裴某愚钝,不敢与世子的慈心慧骨相比,不过佛寺乃世外清净之地,便是我等俗人,也会偶起向往之心,今日便来偏了法师的好茶,愿法师莫嫌。”

慈心?慧骨?麴崇裕脸色顿时一僵。

觉玄忙道,“长史哪里话,老衲求之不得。”见麴崇裕还要开口,忙念了一声佛号,“两位,请稍候片刻!”

早间还紧闭着的西殿门,此刻轰然洞开,琉璃忙往里细看,却见一块洁白的粗绸,将铜佛遮了个严严实实,数十位僧人在殿内齐声念诵经文,有法师拈香礼拜数次,在众僧的赞唱声中,白绸被缓缓揭开,那尊金灿灿的铜佛顿时露出了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