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纸墨陷阱 首度交锋(第2/3页)

裴行俭的声音却依然平缓,“我若猜得不错,麴崇裕是等着我过两日自己提出这法子,或是让别人提出,逼着我不得不同意这法子,待到十来天后十郎到了西州,再等着我去求他,如此一来,一则我自己出尔反尔,威信扫地,二则,欠了他的人情,日后自然不容易还;或者,我不肯去求他,便是得罪了你和安家,更是孤立无援,他自有后手让我只得依附于他。”

二百五十贯钱,将近五十金……琉璃想了半日,只觉得肉疼,还是咬咬牙道,“不如咱们把那车纸买下来,慢慢寄卖?”

裴行俭哈哈大笑起来,伸手揉了揉琉璃的皱得紧紧的眉头,“傻瓜!你来西州是要开纸店的么?你放心,还有两日,我自能想出法子来。”说着长身而起,拖着琉璃便往外走,“天都快黑了,也不知今日的鹿肉烤得如何,你陪我去喝一杯好不好?”

他有法子?他能有什么法子?琉璃疑惑的跟在了他的身后。

到了第二日,裴行俭却只是晨间去都护府坐了半日,午后回来便又拉着琉璃到市坊中去转了一圈,倒是找到了一处卖纸张笔墨的铺子。只见铺子里卖的都是本地纸坊所产的粗麻纸,一帖五十五文,一管笔十五文,上墨一百四十文,下墨才十文,果然和裴行俭所说相仿。店内亦无书可卖,只有几卷手抄的佛经,用的倒是好纸,只是要好几缗一册,价格着实有些离谱。店主见琉璃咋舌,便笑道,“读书人何等金贵?一字字将这佛经抄将下来,又要花多少心血时日?这价格已是十分公道了。”

原来不是纸值钱,是字值钱,就像棉花和棉布……琉璃想到自己的大计,暗暗叹了口气,却听裴行俭问道,“怎不见有历谱卖?”

店主笑道,“这位郎君,如今都什么时日了?今年的历谱谁还肯要?至于明年的,咱们西州可不出历谱,至少正月底才能从敦煌那边进过来。”

裴行俭神色里露出几分感兴趣的模样,“今年的历谱若是有,我倒想看一眼。”

店主忙回身找了半日,翻出一本,拍干净灰尘,递给了裴行俭。琉璃还从未见过民间的历谱,忙也凑过去看,却见是用细麻纸订成的薄薄一卷,用工工整整的小楷手抄而成,每日下记着干支宜忌等几个字,排版装裱都十分寻常,与朝廷发放的画卷式历谱几乎不可同日而语。

店主便笑道,“这已是极好的历谱了,今年正月里卖了三百多册出去,那时要二百八十钱,二月间还要一百多钱,如今客官若是想要,三十钱拿走便是。”

琉璃正想还给店主,裴行俭却笑着说了声“好”。

琉璃只得让小檀上来付了钱,待离开店铺,却忍不住道,“家中的历谱不是昨日便找出来么?你买这卷废纸做什么?”

裴行俭扬眉一笑,“自然是有大用处。若是事情正如我所料,十郎的那二百多贯便要着落在它的身上。”

琉璃怔了片刻,隐隐间有些明白了他的想法,越想却越是不对,“这法子如何行得通?一则明年的历谱还未出来,便是有纸,却上哪里抄去?二则,待到拿到历谱再抄出来,时辰上只怕也来不及了,适才那店主不是说二月间便不值钱了。”

裴行俭笑了起来,“那若是正月之前呢,能值得多少?你忘了我曾跟谁学过数算之学?若是观测天文,补漏拾遗,重新制定历法,我或许力不能逮,但拿着如今的历法,推算明年每一日的干支凶吉,这又有何难?历谱要的便是一个快字,只要咱们在正月前制了出来,难道只有西州一城之人会买历谱,来往的客商会放过这大好的商机?”

琉璃恍然大悟——难怪他上来就问历谱,多半是早便打好了主意,昨日才会那般胸有成竹!她忍不住瞪了裴行俭一眼,“你又瞒着我!”

裴行俭笑道,“我昨日只是有这个念头,但一则不知历谱的价格,二则也不知民间有多少人会买历谱,再者最难之事,却是不知尽安家之力,能找到多少能抄写之人。不然我便是算出了历谱,正月前又能抄出多少本来?此事还要去安家长辈家中拜访之后,才能算出大概来。总之,按那店家的价格,这一车纸只要能用出一小半,十郎便不会太亏。若是不成,我再另想法子便是。”

琉璃从裴行俭手里接过历谱看了一眼,这一卷大概要用十几张纸,按他的说法,是不是至少要抄出一千本来?每本历谱总得有三千多字,要一个月的时间抄出来至少也要二十来人才成吧……琉璃正想询问,前面却有人笑道,“裴郎君,库狄娘子,今日两位怎么有暇又来市坊了?”

琉璃抬头一看,原来是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夹缬店前,那位爱说话的史掌柜正笑嘻嘻的跟两人打招呼,两人只得停步寒暄了几句这才离开,还未走出多远,琉璃突然心里一动,抬头对裴行俭说了声,“你稍等我片刻!”转身一阵风般跑了回去。

裴行俭愣了一下,不知她又想起了哪一出,只得也慢慢跟了过去,到得夹缬店门口,只听见琉璃充满喜悦的一声欢呼,“太好了!”

史掌柜站在店铺当中的空地上,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位眉花眼笑的库狄娘子:他没听错吧?听说自己这夹缬店生意不好,这个月没有接到多少活计,她怎么会高兴成这样?

……

安西都护府的府衙里,正厅背后最大的一间屋子,便是裴行俭办公的所在。已近午时,平日里正是众人收拾物件、准备出去用午膳的闲散时分,但此刻屋里坐的二十多位县令、主簿、参军,屋外的几十号杂役,却没有一人想起这一出。

麴崇裕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如闷雷一般响在了众人的耳郭里,“都护吩咐我过来转告一声,明年的开销怎么也要省下三十万钱才是,至于如何省,却要烦劳裴长史来拿个主意了。”

三十万钱,也就是三百缗,难不成他们这些摄职官拿得还不够少?他们虽然不指着这些俸禄过活,但也不能欺人太甚!不少人看向裴行俭的目光里,隐隐带上了几分敌意——他是朝廷命官,日日坐在屋里发呆也有足额的俸禄和职田,却要克扣他们这些人的?

只有麴崇裕依然是笑容可掬,“裴长史,这支出的账目,你也看了两日,不知如今可有什么高见?”

裴行俭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目光中的压力,看着众人笑了笑,“裴某新来乍到,哪有什么主意,还望诸位同僚群策群力,才好不辜负都护的期望。”

屋里一时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还是高昌县县令王君孟第一个开口,“说来都护府的开销并不算多,论理麴都护还领着西州刺史,应有州官州吏配置,咱们这边却是全是都护府官员兼任,人力省无可省,此其一;其二,原先柴都护、郭都护在时,西州官吏远所得比如今多了好几成,现下府中当差者,职田几乎不曾分过,俸禄、杂给也只是朝廷命官的半数,便是程粮钱等支出亦比朝廷定额为少;外面那些杂役更不用说,一人一年也不过千来钱,再要少了,他们如何养家糊口?因此,如今节流固然应当,若是节得狠了,人心浮动,却是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