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若天不假幸,”姬泽顿了片刻, “你无法生子, 或往后世事变迁, 他着实无为君资质,朕为天下计,会另行传承江山, 可他依旧是朕的爱子, 朕自会为他谋划一条生路,蜀地乃天府之国, 物产丰富,群山护卫腹地,地势易守难攻, 朕会以此地为封地封他为蜀王, 他守着天府之地利, 只要安分守己, 可保一世安康。”

“若你生的是公主,朕会将她嫁入曲阜孔氏做嫡媳。孔氏乃天下文兴之宗, 仗着礼法之利可立稳手足。继任君王无论是谁, 只要稳定天下, 就不会动孔家。有着这些护持, 想来她也能一世安康。”

顾令月望着俊秀的帝王,两行眼泪在面颊上滑落。“你说的可是真的,你莫骗我。”

世事难以逆料,若此刻他承诺自己定会将大周江山传承给自己所出的孩子, 虽然感动,却无法全然取信自己。唯有说着切实安排,却但他这般说,显见得考虑周全,倒是更可信一些。

姬泽道,“朕可向天立誓,今日所言,俱出于中心。日后若有负之……”

顾令月猛的投入姬泽的怀抱,放声痛哭,“你莫骗我。我可会当真的。”身躯颤抖,“若是旁的事情,你骗我也就罢了。可这等事情太过重大,你若骗我,我会恨死你的。”

姬泽感觉怀中的女子娇躯热泪柔软,心中痛楚。“朕愿与卿卿生死与共。”

顾令月放声痛哭。

自当日延嘉殿中姬顾二人发生激烈争执之后,日子很快和好起来。顾令月并未就此事再对宋鄂做出答复。可当日之后,延嘉后殿中便停了昭国郡主常用的汤药,一应饮食也相应调整,俱都是温暖适宜备孕之物。

醉仙楼风光清宁,昭国郡主今日出宫,与禁卫军统领铁勇的夫人凤仙源相约在东市醉仙楼团聚。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凤仙源的身上,数年时光过去,当初百岁春风华绝代的凤娘子如今也为人妻人母,一头青丝完成发髻盘在头顶,昔日性灵如今渐渐沉淀为贤妻良母的气质,比诸少女之时,少了一份灵动,多了一丝烟火气。“如今长安人提及昭国郡主,都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倾城佳人,方能得圣人一往情深,”凤仙源望着顾令月面上的□□,吟吟笑道,“我如今瞧着,阿顾得了滋润,荣国果然是越发鲜妍了!”

顾令月握着手中碧玉茶盏自嘲一笑,“这话听着倒还好听,我以为我会是大周红颜祸水呢!”

“阿顾何必这般说自己?”凤仙源美眸善睐,嫣然道,“市井百姓不同于那些大朝会上的朝臣,朝臣讲究礼仪道理,方百般容不下你。百姓却只看自己的生活,若御殿上的皇帝因美色昏国,方是红颜祸水。如今既然今上勤政爱民,百姓心中爱戴,你是圣人心爱的女子。这段感情在百姓心中自然是一段佳话,如何会说什么红颜祸水呢?”

顾令月闻言脸一红,“胡说什么?”

凤仙源扑哧一声而笑,询问道,“阿顾近来觉得如何?”

顾令月低下眸,手中碧玉茶盏映照着自己清丽容颜,“不算太好。常觉在火焰之上,心惶惶然,不知何以为继续。。”

凤仙源道,“野火如在郊外,烧的热烈难免有熄灭一日;倒不如收纳为炉中火,倒也能长长久久。”

顾令月默然不语,片刻之后,方犹疑道,“说的倒是挺好,只是此事谈何容易?”

“凡事事在人为。”

天空中的暖阳渐渐向西倾斜。

凤仙源因着挂念家中幼儿已然告退,她一人独坐在酒楼雅座之中,神色迷惘。忽听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侍卫轻轻敲响门扉,禀道,“郡主,楼下有一位客人,言说是你的故人,听闻您在此处,特来求见。”

顾令月回过神来,“哦?”眸中闪过一丝奇色,“这故人是哪个?”吩咐道,“宣他进来吧。”

侍卫应道,“是。”领命而去。

过了片刻,一名青衣书生由从人领进来,向着顾令月恭敬参拜,“学生三原游景生,拜见昭国郡主。”

顾令月愕然片刻,数年前的回忆回到自己脑海之中,目光闪过一丝讶然之色,惊呼道,“是你?”

自己少年之时,曾经对清源县公谢弼有过一段情思,后来谢弼情归平阳县主姬景淳,自己“失恋”情绪低落,于行知书肆偶遇三原学子游景生,见游景生面貌情态之间颇于谢弼相似,不免将一丝情思托借在其身,绘做《葵花向日图》。其后因庶姐顾嘉辰作梗,二人误会不欢而散。

多年光阴过去,如今在醉仙楼重逢,自己从初年的少女,到如今已然为人妇,而当初的少年清贫郎君面容灰暗,虽身躯依旧笔直,笑容中蕴含苦涩之意,再不复笑容中一段春山的疏朗;

顾令月瞧着游景生目光复杂,“一别多年,游君过的可还好?”

游景生唇边扬起一道自嘲的笑意,拱手道,“郡主还记得学生,真是好。”

“那就好。”顾令月淡淡道。

“你如今求见我,所意为何?”

游景生满目苦涩,少年愚钝,如今多年之后重新参加春闱,昔年的年少轻狂已经尽皆洗去,家庭沉重的现实让自己认识到自己的无能,有的只有自己的老道。恭恭敬敬向着顾令月行礼道,“我磨砺数年,自认比从前多了一些长进,重新入长安,郡主贵重,已非常人能及。如今即将春闱,学生入京赴考。长安权贵之中,不识的什么旁人,且昭国郡主风头正盛,学生早年得罪过您,怕是旁人瞧在您的面子上,也不会结纳学生。学生思来想去,索性投卷到您面前,若是有幸得了郡主青眼,记得过去一二分善意,说不得尚有起死回生之处。”

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愕然之色,“游郎君,你既沉静读书多年,便当知道,当年我我尚年少,与君相交不过一时迷思,后续又是不欢而散。如此这般,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记挂前情,接受你的投卷,向圣人推荐你呢?”

游景生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昂头铿锵利落道,“就凭我我若中进士入朝为官,愿在朝中为郡主效命。 ”

“昭国郡主如今得圣人爱宠,瞧着花团锦簇,实则根基并不稳当。”游景生侃侃而言,“所依靠不过是圣人的宠爱而已,宗室之中除了玉真公主之外,并无坚定援助。朝中亦无朝官支持。虽有工部侍郎达尔信,乃因郡主当年春宴择卷高中入士,等有些许香火之情,但达尔信乃是凭借自身才华,效忠的是圣人,并非实打实的郡主党。”

“学生却不同,”声音沉郁,“学生乃是寒门士子,朝中并无别的依靠,早年却对郡主有亏欠之情。如今朝堂之上,众臣对郡主非议甚大,归根结底,郡主在朝中没有自己的私人,学生若能得郡主赏识入士,日后定当为郡主马前卒,一生一世不会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