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月球的背面(第4/7页)

邻桌的男子讶异地朝他投来一瞥,然后目光轻轻扫过静静端坐的童悦。童悦假装没察觉,真巧,在门口遇到的那对母子的桌子竟然和他们紧挨着,他们约的客人也来了,是一位爱笑的女子,说两句就笑一下。

“不用了,我只坐一会儿。”童悦谢绝了李想的推荐。

“老师另外还有约?”李想急了,抢着给两人各点了一杯奶茶。

“没有,明天的课件我还没做。”

“那吃完饭,我送老师……”李想小心翼翼地放缓呼吸。

音乐从屋顶四角吊着的小音箱里流淌出来,水一样透明的音质,钢琴键一样光滑,小提琴弓弦般纤细和敏感。童悦瞧着一桌桌的情侣、恋人,心里不知怎么的生出一缕悲凉。

“我知道我这样很冒昧,现在我还是老师的学生……我看过很多报道,中学的师生恋里,老师总是受指责的那一个。我不会让老师这样被动的。”说到这儿,李想的神情郑重了起来,显出一种不合年龄的沉稳,“在学校,我会遵守学校的所有规则,不让老师为难。可我的心等不到明年高考了,我怕别人也会喜欢上老师,我更怕老师喜欢上别人。老师……”

“谢谢!”这两个字,童悦是出自肺腑的。以李想这样的年龄,能考虑如此周全,真难为他了。

“老师能等我到明年高考吗?”李想搓着双手,不敢看童悦的眼睛。

童悦沉思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打开包,从里面的隔层翻出工资卡,摆在李想面前。

“我现在每个月的工资是四千八百元,加上补课费、班主任津贴、课时津贴,一个月最多能拿六千多。我没有房子,也没什么存款,物价这么高,暂时还没有能力承担你读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

李想呆住:“那些我爸妈可以承担的。”

“如果结了婚,你不就是我的义务?幸好你快成年了,不然我还要做你的监护人。”童悦认真地道。

“结婚?干吗要……结婚?我只是……想和老师交往。”李想神色惊惶。结婚于他太遥远,也深奥。

“你从来没有想过要和我结婚?”童悦蹙起了眉头。

“当然有……但不是现在,至少大学毕业,我找到工作,可以吗?”

“李想,我已经二十七岁了,女人过了三十,生孩子就会有危险。我想结婚,想生孩子,我不想花太多的时间去做无谓的交往、试探、沟通,你做好做丈夫和爸爸的准备了吗?”

“我……”满脑子罗曼蒂克的少年在童悦的目光中显得无措又慌乱。他没有办法回答,心里很难过。这样现实、庸俗的话怎么会出自这么清丽脱俗的童老师之口呢?

童悦不动声色。她知道自己终会伤害他,那么干脆一次就让他疼得刻骨铭心。从此以后,他才会踏实地念书,做自己该做的事,在合适的年纪去爱合适的人。

很久很久以后,当他突然回想起这一天的事,也许会明白她的深意,希望不要太恨她。

“别人的爱情不是这样的!”李想满脸通红,班上有好几对班对,他知道他们是如何交往的。

“那是你们的爱情,花前月下,有情饮水饱,而一个二十七岁女人的爱情,是油米酱醋茶的现实和安全感。”

“二十七岁很大吗,老师真的多虑了。伊能静四十好几了,去年刚结的婚,她老公比她小十岁,他们……很幸福。”

谢天谢地,他还没脑袋发热到忘了年龄的差距。

“可这是她的第二段婚姻,在这之前,她和哈林结过婚,并育有一子。你希望我像她那样吗?”

李想的脸已经不是红,而是青,再是白得没有一点血色。

“把花拿去退了吧!”童悦一字一句,字字句句像寒剑般刺过去。李想疼得不能自已,腾地站起,夺路就往外跑。

“李想……”童悦叫住他。

李想痛苦地回过头,眼中闪烁着期盼。

“把单埋好再走。”学男人邀请女子赴约,这是起码的礼仪。

邻座男子嘴里刚好含了一口茶,“噗”地喷了对面女孩一脸。

李想落荒而逃。

童悦端起奶茶,一口一口喝尽,然后抱起那盆铃兰离开。她可以拒绝他的喜欢,同样,她必须尊重他这份夭折的青涩恋情。爱的本身并没有错,错的是她不是他的那个人。

经过邻桌时,男子站了起来,他的椅子并不影响她通行,但他还是把椅子往里挪了挪,童悦不得不停下看向他。刚才的一幕,他大概都听到也看到了,童悦再怎么正义凛然,脸还是羞红了。

他含笑挤了一下眼睛,随和的样子让人一点也讨厌不起来。他一直待到现在,今晚的相亲应该算成功了吧!

拉开门,扑面而来的雨让童悦瑟缩了一下。风比来时猛了些,雨也大了,隐隐能听到大海的咆哮声。伞根本打不住,童悦不得不打车回租处。

和她合租的凌玲不在,大概是和孟愚过七夕去了。凌玲是孟愚来实中的另一个附加条件,要来就得来俩。他们俩从高中时就恋爱了,然后念了同一所大学,只是凌玲的专业是英语。她现在是高一普通班的英语老师。

专家说,要结婚,还是要从学生时代开始谈恋爱来得安全,出了社会,房子、钱、工作等等都会被算进去,想找个和你一起白手奋斗的爱人太难了。

孟愚和凌玲很幸运。

撕开玻璃纸,把铃兰小心地放在窗台上。雨丝斜斜地打过来,铃兰舒展了枝叶,很快就在夜色里摇曳生姿。童悦静静地站着,今夜月亮不知藏哪儿去了,但她知道它一定会从某个地方注视她这扇小小的窗口。静立的她犹如一张被处理过的黑白照片,显得那么不真实。

手机在黑暗里闪了一下,有短信进来。她打开,是一首浅白的诗——

那一年 我在水边

听到了一只翠鸟的啁啾

我怕惊动她

静静地立 静静地听

今夜 细雨敲打着窗棂

一下 一下 有如翠鸟的啁啾

啊 她在说些什么话

突然很想很想她

“毛病!”童悦冷哼了一声,然后点击了“删除”。

作为青台市十六所中学里名列前茅的实中校长,郑治既有着为人师表的严肃稳健,又有着商人的玲珑与圆滑。实中原先只在市中心占了一小块地方,篮球场都是袖珍型,去年不仅整体搬迁到海边,面积大了十倍不止,树木花草,教学楼、宿舍楼……一幢比一幢漂亮,都快成青台一景了。

对于实中要搬迁到海边,当初有不少人颇有微词。那儿要是建个酒店,多少海景房,收益多可观呀!把学校建那儿,听听涛,看看海的,谁还有心读书呀?郑治说美景固然让人容易懈怠慵懒、迷失,可如果能抵制,那还有什么不能做的?高考又算什么?这是有先例的,历史上著名的书院都建在风景名胜处。在一个家庭里,父母都是把最好的给孩子。作为父母官,也应如此。少年强则国强。此话一出,谁还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