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壮士不还高歌倾别酒 故人何在热血洒边关(第2/3页)

到了车站,沈国英跳下车来,汽车夫看到,也跟着下车,向沈国英请了个安道:“统制,我不能送你到站里去了。”沈国英在身上掏出一沓钞票,又一张名片,向汽车夫道:“小徐!你跟我多年,现在分别了,这五十块钱给你作川资回家去。这辆汽车,我已经捐给第三军部作军用汽车,你拿我的片子,开到军部里去。”小徐道:“是!我立刻开去。钱,我不要。统制都去杀敌人,难道我就不能出一点小力。既是这辆车捐作军用汽车,当然车子还要人开的,我愿开了这车子到前线去。”沈国英出其不意的握了他的手道:“好弟兄!给我挣面子,就是那么办。”汽车夫只接过名片,和沈国英行礼而去。伯和夫妇、家树、丽娜,送着沈、关、李三人进站,秀姑回身低声道:“此地耳目众多,不必去了。”四人听说,怕误他们的大事,只好站在月台铁栏外,望着三位壮士的后影,遥遥登车而去。

何丽娜知道家树心里万分难过,送了他回家去。到家以后,家树在书房里沙发椅上躺着,一语不发。何丽娜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事已至此,伤心也是没用。”家树道:“早知如此,不回国来也好!”何丽娜道:“不!我们不是回来同赴国难吗?我们依然可以干我们的。我有了一点主意,现在不能发表,明天告诉你。”家树道:“是的,现在只有你能安慰我,你能了解我了。”

何丽娜陪伴着家树坐到晚上十二点,方才回家去。何廉正和夫人在灯下闲谈,看到姑娘回来了,便道:“时局不靖,还好像太平日子一样到半夜才回来呢。”何丽娜道:“时局不靖,在北平什么要紧,人家还上前线哩。爸爸!我问你一句话,你的财产还有多少?”何廉注视了她的脸色道:“你问这话什么意思?这几年我亏蚀了不少,不过一百一二十万了。”何丽娜笑道:“你二老这一辈子,怎样用得了呢?”何太太道:“你这不叫傻话,难道有多少钱要花光了才死吗?我又没有第二个儿女,都是给你留着呀。”何丽娜道:“能给我留多少呢?”何廉道:“你今天疯了吧,问这些孩子话干什么?”何丽娜道:“我自然有意思的。你二老能给我留五十万吗?”何廉用一个食指摸了上唇胡子,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在未结婚以前,想把家产……”何丽娜不等他说完,便抢着道:“你等我再问一句,你让我到德国留学求得学问来做什么?”何廉道:“为了你好自立呀。”何丽娜道:“这不结了!我能自立,要家产做什么?钱是我要的,自己不用,家树他更不能用。爸爸,你不为国家做事,发不了这大的财。钱是正大光明而入者,亦正大光明而出。现在国家要亡了,我劝你拿点钱来帮国家的忙。”何廉笑道:“哦!原来你是劝捐的,你说,要我捐多少呢?”何丽娜本靠在父亲椅子边站着的,这时突然站定,将胸脯一挺道:“要你捐八十万。”何廉淡淡的笑道:“你胡闹。”说着,在茶几上雪茄烟盒子里取了一根雪茄,咬了烟头吐在痰盂里,自己起身找火柴,满屋子走着。

当下何丽娜跟着她父亲身后走着,又扯了他的衣襟道:“我一点不胡闹。对你说,我要在北平、天津、唐山、滦州、承德、喜峰口找十个地方,设十个战地病院。起码一处一万,也要十万,再用十万块钱,作补充费,这就是二十万。家树他要立个化学军用品制造厂,至低限度,要五十万块钱开办,也预备十万块钱作补充费。合起来,不就是八十万吗?你要是拿出钱来,院长厂长,都用你的名义,我和家树,亲自出来主持一切,也教人知道留学回来,不全是用金招牌来骗官做的。”何廉被她在身后吵着闹着,雪茄衔在嘴里,始终没有找着火柴。她在桌上随便拿来一盒,擦了一根,贴在父亲怀里,替他点了烟,靠着他道:“爸爸,你答应吧。我又没兄弟姊妹,家产反正是我的,你让我为国家做点事吧。”何廉道:“就是把家产给你,也不能让你糟蹋。数目太大了,我不能……”何丽娜跳着脚道:“怎么是糟蹋?沈国英只有八万元家私,他就拿出六万来,而且自己还去当义勇军啦。你自说的,有一百二十万,就是用去八十万,还有四十万啦,你这辈子干什么不够?这样说,你的钱,不肯正大光明的用去,一定是货悖而入者亦悖而出。得!我算白留学几年了,不要你的钱,我自己去找个了断。”说毕,向何廉卧室里一跑,把房门立刻关上。

何太太一见发了急,对何廉道:“你抽屉里那支手枪……”何廉道:“没收起……”她便立刻捶门道:“丽娜,你出来,别开抽屉乱翻东西。”只听到屋子里拉着抽屉乱响,何丽娜叫道:“家树,我无面目见你,别了。”何太太哭着嚷了起来道:“孩子,有话好商量呀,别……别……别那么着。我只有你一个呀!你们来人呀,快救命!”何廉也只捶门叫道:“别胡闹!”早有两个健仆,由窗户里打进屋子去,在何丽娜手上,将手枪夺下,开了房门,放老爷太太进去。何丽娜伏在沙发上,藏了脸,一句不言语。何廉站在她面前道:“你这孩子,太性急,你也等我考量考量。”何丽娜道:“别考量,留着钱,预备做亡国奴的时候纳人头税吧。”她说毕,又哭着闹着。何廉一想:便捐出八十万,还有四五十万呢。这样做法,不管对国家怎样,自己很有面子,可以博得国人同情。既有国人同情,在政治上,当然可以取得地位。……想了许久,只得委委屈屈,答应了姑娘。何丽娜噗嗤一笑,才去睡觉。

这个消息,当然是家树所乐意听的,次日早上,何丽娜就坐了车到陶家来报告。未下汽车,刘福就迎着说:“表少爷穿了长袍马褂,胳臂上围着黑纱,天亮就出去了。”何丽娜听说,连忙又把汽车开向刘将军家来。路上碰到八个人抬一具棺材,后面一辆人力车,拉着沈大娘,一个穿破衣的男子背了一篮子纸钱,跟了车子,再后面,便是家树,低了头走着。何丽娜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道:“就是这一遭了,由他去吧!”于是再回来,在陶家候着,直到下午一两点钟家树才回来,进门便到书房里去躺下了。何丽娜进去,先安慰他一顿,然后再把父亲捐款的事告诉他。家树突然的握住她的手坐起来道:“你这样成就我,我怎样报答你呢?”何丽娜笑道:“我们谈什么报答。假使你当年不嫌我是千金小姐,我如今还沉醉在歌舞酒食的场合,哪里知道真正做人的道理!其实还是你成就了我呢。”家树今天本来是伤心之极,听了何丽娜的报告,又兴奋起来。当日晚上,见了何廉,商议了设立化学军用品制造厂的办法,结果很是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