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希望有你在我身边(第3/5页)

暮色降临,厨房内光线渐渐昏暗下来,天然气灶上坐着的砂锅发出轻微翻滚的声音,火光映得立在旁边的甘璐脸上明暗不定,贺静宜能清楚地看到,她目光平静明澈,没有任何波澜。

听到甘璐明天就要离开,她本来该松一口气,可是她的心底却一紧,她从昨天晚上开始打尚修文的手机,一直到刚才,他都没有接听。她只能把这归结于甘璐的到来。她安慰自己,尚修文有太太在身边守着,当然不方便跟她联络。

他肯定不会坐视她不理—她努力说服自己镇定下来,然而内心的惊惶越来越大,她整晚失眠,在酒店房间里踱来踱去,仿佛又陷入了几年前父兄被捕、母亲成天哀哀哭泣、求告无门的那种状态之中。

她想,只要甘璐离开就好办了。

然而,眼前这个女人含着笑意拒绝交易,轻松地说肯定会离开,分明对于自己的先生已经有十足的把握。一股凉意从心底漫延开来,浸没贺静宜的全身—也许你期待的拯救根本是一个虚幻,她猛然摇头,不许自己继续想下去。

她没来由地憎恨甘璐平静的眼神和笃定的神态。她想和见她第一面时一样,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打破这个女人的自信,往她平静的心湖里投下石块,看涟漪扩散,看她的淡然出现缝隙,这个过程曾给她莫名的满足感。

然而此刻,她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达到这个目的。她全身绷得紧紧的,身体里却似乎有某个冲动在蠢动叫嚣着,只想狠狠发泄出来。

厨房里气氛骤然诡异起来,甘璐被她死死盯过来、透着近乎疯狂光芒的眼神吓了一跳,正在这时,她搁在调理台上的手机响了起来,轻快的铃音在弥漫着无名紧张感的安静室内盘旋,让她的心更加收紧。贺静宜似乎也吃了一惊,目光移向了她的手机。

甘璐看着贺静宜,暗自戒备。她头也不回,慢慢伸手过去,摸到手机拿了起来:“喂—”

“璐璐,是我,刚开完会,你给我打了电话吗?”

甘璐正对着贺静宜,努力保持着正常的语速:“打电话?哦对,就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这就回去。饭做好了吗?”尚修文的声音透着轻松。

甘璐眼睛一眨不眨,几乎有点儿跟不上他的问题:“饭吗?哦,还没有。”

“别急,等我回去,我最爱看你做饭的样子。”

“修文,”她叫他的名字,只见贺静宜的瞳孔猛然收缩,她将声音再放低一点儿,“贺小姐在这边。”

“她来干什么?”尚修文一怔。

“大概是有事找你吧,”甘璐尽可能平静地说,“她在这边等你很久了。”

贺静宜一步跨过来,夺过手机,似乎要说什么,却只听见听筒里传来尚修文的声音:“璐璐,别紧张,我马上赶回去。”

她一下暴怒了,狠狠将手机摔到地上,只听一声脆响,小小的手机在青石板上四分五裂。甘璐惊得后退一步,她却逼了上来,哑声笑道:“你怕了吗,尚太太?”

甘璐背靠着调理台,退无可退了,她努力抑制着内心的恐惧:“贺小姐,请冷静……”

贺静宜冷笑:“做交易才需要冷静,你不是说我甚至没有跟你交易的资本吗?”

“修文马上回来了,你可以好好跟他谈,我已经说过了,我一向不介入他的公事,更不会干扰他的决定。”

听到尚修文的名字,似乎多少唤回了贺静宜的理智,甘璐平和的声音也让她绷得紧紧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慢慢恢复了正常,刚才那一阵郁积于心的情绪似乎耗尽了她的力气,她伸手扶住身边的调理台。这时她的手机也响了起来,她机械地拿出来接听,甘璐紧张地看着她,只见她一下挺直了身体,凝神细听着:“陈董事长也在那边吗?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隔了一会儿,她神色一变,“好的,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甘璐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她顿时松了一口气,一时没心情再做其他菜。关掉气灶,坐到调理台边的吧椅上,用手撑住头,只觉得心跳得激烈,手心竟然沁出了一点儿冷汗。

没等她松弛下来,只听一声声锐利的喇叭划破寂静从大门那里传了过来,她惊得一抖,随即才醒悟,忙跑到客厅内,按了开启大门的按键,从可视对讲的监控屏幕上看着贺静宜的车开出去,赶紧关闭了大门。

手机突然中断通话,再打过去,怎么也打不通。贺静宜突然出现在别墅,尚修文联想到电话里甘璐的声音完全不同于平时,他没法保持镇定了,匆匆开车疾速往回赶。

在拐向风景区入口的路上,他老远便看到一辆红色玛莎拉蒂横在路中间,残阳半沉入远方的群山,晚霞绚烂如血,暮霭沉沉之下,贺静宜抱着双臂倚车而立,那是一个曼妙的曲线。他只能减速,将车停到离她不远的地方,走了下来。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也没发生。”

“贺小姐—”

“叫我静宜,修文,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请叫我静宜,和我们刚认识时一样。”贺静宜轻声说。

“我们不是刚认识了,静宜。”

贺静宜脸色苍白,一阵失神:“对,人生哪得只如初见。我们兜兜转转,站到这里,你是别人的丈夫,我是那个害你母亲仕途失意、你父亲早逝、公司倒闭的前女友。我再怎么想留住你,也是徒劳了。”

“留不住的,就放手好了。不要为难自己,也不要为难别人。”

“可是命运一直为难我,谁来让命运放过我?”贺静宜声音沙哑地说。

“命运不会假手你来干扰别人的生活,更不会假手你去用行贿这种手段决定冶炼厂近三千名职工的去向。静宜,别把一切推到命运头上。”

“那么就是说我自作孽不可活了。”

尚修文平静地说:“每个成年人都得对自己的行为负责。”

“我对自己负责很久了,修文,你想象不到我经历的生活。那一段过去,只有你家付出的叫代价吗?我父亲死了,哥哥坐牢到明年才可能出狱,妈妈只会哭,哭得眼睛快瞎了。我要不想被逼疯,就只好狠下心来离开。我甚至没有大学毕业文凭,到处碰壁,做所有能找到的工作,寄钱回家,直到碰到陈华。”

“我从来没去做这种比较:谁更惨一些,谁的牺牲更大一些。”

“可是你怨恨我了,跟你妈妈、你舅舅还有少昆一样,怨恨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你们想的大概都是,如果不认识我,可能一切就不会发生。”

“不要再来做这种假设。一切都发生了,如果说我有怨恨,我恨的也是自己。我当初的幼稚、放纵、软弱,铸成了无可挽回的大错。我不会把本该自己承担的责任推给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