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黄雀在后(第4/10页)

帖子是寻常的纸张,摸起来甚至有些生涩,可偏偏有了帖子上的那一手秀丽文雅的小楷,变得可贵起来。

荷塘月色核雕送的谢意。

这回登门拜谢,却拿出了真心的诚意。

她开始愿意敞开心怀。

因为这帖子,言深亲眼见证了自家侯爷一夜未眠,桌案上点了灯,伏案办公。他壮着胆子劝诫侯爷歇一歇,身体为重,侯爷回他,本侯精神足。

言深一瞅,确实是龙马精神,生猛得再上山吊打老虎都不是问题。

主子不睡,断没有他先睡的理,只好一旁作陪。

天将亮时,侯爷总算让人把桌案给收了,言深一瞅漏壶,还好还好,其实还是能歇上一个时辰的。岂料还未开口,侯爷便传了小童备汤沐浴。言深可怜巴巴地算着能眯眼的时间,待侯爷沐汤出来,又换了新衣,搓着手要开口时,侯爷便站在雕花半月窗前,颇有兴致地与他闲聊,话里行间三句里两句不离殷氏。

言深哄沈侯爷歇息计划正式放弃。

言深很苦恼,真的很苦恼,和侯爷闲聊颇有压力。

侯爷想夸殷氏,他能夸,但舌头再灿烂成朵花儿,也不能夸太多。夸人讲究一个度,夸太多不好,夸不到位不妙,他若超过那个度了,侯爷以为他觊觎殷氏怎么办?尤其现在侯爷满心满眼想着怎么把殷氏拐回永平,呼风唤雨助她入圣上的眼,再成其好事。

幸好这会,言默进来了。

他禀报道:“启禀侯爷,邓忠过几日便要与上官仁启程回永平。”

“哦?今天是什么日子?”

言默道:“七月的最后一天。”

沈长堂闭眼,半晌才睁开眼,慢慢地道:“上官家这几日有血光之灾。”

“侯爷打算怎么办?”

他冷漠地道:“上官家又与本侯何干?本侯要的,一个也跑不了。”似是想到什么,他又道:“陆岚被赶出来了?”

“回侯爷的话,今早被赶出来的,连侍婢都没有了。”

“此女跟了邓忠多年,倒是有些利用价值。”话锋一转,方才还是冷峻的声音,忽然软了几分,问:“她出门了么?”

言默还在揣摩着“利用价值”四字,一时间竟没反应过来沈长堂口中的“她”是什么。

言深捅他,嘴型——殷氏。

言默说:“回……侯爷的话,殷姑娘一早也出门了,属下回来时正好见到殷姑娘在西市,看着挺热闹的。”

事实上,此时此刻的西市正是热闹得很,比往常还要热闹上几分。

阿殷今日这么早出门,确实是为了沈长堂的谢礼。她昨夜思来想去,只觉谢礼不能马虎,核雕不能送,得送点真诚的。于是才一大早出了门。

绥州的西市比东市要开得早,天未亮便商铺林立,叫卖声吆喝声交织。

驭车的人是虎眼,陪同的还有范好核。

马车走得不快,毕竟是城内,范好核边走边与阿殷汇报。范好核着实有点担心阿殷不高兴,他小心翼翼地说:“大姑娘,之前小人与姜姑娘说了……”

阿殷说:“嗯,我知道。”

范好核才道:“之前大姑娘忙着核学一事,小人才不敢多加打扰,刚好那时又……”

阿殷打断他的话:“你不必解释,你做得很好。我如今在上官家里,你们几人在外头,我也给不了你们多少差事,你们能有其他想法挺好的,像你想开个小酒肆,我的确觉得不错,横竖也不耽误我这边的事。”

一顿,阿殷又道:“当初你跟着我,是为了谋取前程。如今我来了绥州,倒是显得你无用武之地了。”

“小人能跟着姑娘,是小人三生修来的福气。”

阿殷笑道:“其实没有福气不福气一说的,像你和我,最初在核雕镇时你助我甚多,我缺人手时,你也出了力,这些我都记着的。人与人之间都讲究缘字。”

此番话说得不搭边,可范好核仔细一揣摩,却是明白了。

登时好一阵颤意。

“还请姑娘责罚。”

阿殷问:“责罚什么?”

范好核道:“小人没得姑娘同意,擅自做主搬离了原先的宅舍。还请大姑娘狠狠责罚小人,小人不怕痛,鞭子也挨得,大姑娘是小人唯一的主子,能得大姑娘责罚是小人的缘。”

“侯爷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你下回注意些便好。”

车里的姑娘声音仍然轻轻柔柔的,可范好核却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当初穆阳侯的人让他们搬宅舍,他擅自做主答应了,之后再让人去上官家告诉了姜璇。原以大姑娘没放在心上,没想到是记在了心里。跟了主子的人,最忌讳的便是有二心,他怎地一时糊涂,被穆阳侯的人唬了几句就点头了。

他跟着殷姑娘为的是比摆摊更好的前程,殷姑娘的靠山在固然好,他更应该谨遵本分,别人看高他是因为殷姑娘,他先前先斩后奏想来在穆阳侯是心有不悦的吧?

太阳晒着,他硬是湿了整个背脊。

不过范好核哪知穆阳侯压根儿没这种想法,而是觉得阿殷那几个仆役倒也听话,容易拿捏。这也不过是阿殷得了穆阳侯启发后,回忆着穆阳侯以往与他家随从仆役相处的模式,小小地试验了一番。

没想到还挺好用的,永平贵人的驭人之术果真是门学问。

范好核再三表了忠心,更加卖力地侍候。

却说此时,马车骤然停下,阿殷眼疾手快地扶好,避免摔了个狗啃屎,理了理鬓发后,外头传来范好核的声音,说道:“姑娘,前面出了点意外。”

“回侯爷的话,殷姑娘有侠义,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沈长堂闻言,却是嗤笑一声:“她有侠义?她最怕惹麻烦。”沈长堂可是没忘记当初在苍山脚下初次相见时,她闻到血腥味跑得比谁都快,若非他出声喊住她,她早就跑得没影了。

言默陈述:“殷姑娘下了马车救了一老叟。”

沈长堂说:“能让她不怕麻烦救人,要么是跟核雕有关要么就跟核雕技者有关。”

沈长堂倒是说得八九不离十,那位老叟虽与核雕无关,但却是在一个核雕摊档前被为难了。原是一醉酒老叟大清早撒酒疯,疯疯癫癫的,然后把摊主的三四个核雕给踩了,其中不乏还未打磨抛光的。

摊主让老叟赔钱。

老叟疯疯癫癫的,说他污蔑。

这一闹,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看着热闹,于是便堵了大半条车道。范好核把事儿与阿殷一说,阿殷沉吟片刻,下了马车。

范好核开了一条小路,让阿殷走进去。

阿殷刚站稳,便见老叟蓬头垢面的,泼皮似的盘坐在地上,道:“不活啦,不活啦,一把年纪被污蔑啦,老夫差半脚进棺材,你一个黄口小儿竟敢戏弄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