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满庭芳·亲族回府

那之后,沈聿白还真的认认真真忙起了疏浚运河的事儿来,六娘子不明白,为何这大冷天的,他还能如此有模有样地把心思全花在运河上。不过她自己也在为田庄上的事儿犯着愁,便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细问沈聿白的公务了。

秋收过后,和流萤一起住到庄子上的高进就送来了账本,不过账房先生那种记账的法子不仅复杂冗长,而且还不易看懂,是以六娘子闲暇之余将账册整理了一下后,等到她再让人去把高进喊来府上问话,已是两个月以后的事儿了。

高进和她并非第一次见,却是第一次这样仔细地交谈。六娘子很重视,特意将他带去了暖香坞的小书房,又赐了椅子给他。让头次在六娘子跟前回话的高进有些坐立不安。

“其实早就想喊你来一趟了,不过濮家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流萤又有了身孕,你来回一趟也麻烦,便干脆等到了农闲的时候。”十月初流萤有了身孕,六娘子很高兴,赏了银子,又送了些杭绸缎料,吩咐她务必好好安胎。

高进闻言,起身作了深揖道:“夫人宽厚心慈,今日小的来,内人千叮咛万嘱咐,让小的一定要好好地谢过夫人的体恤。”

六娘子温柔地笑了笑,然后道:“都是自己人,你不用如此客气,先坐吧。”说完便吩咐鱼安上了茶,又让竹韵去取她之前整理好的账册来,随即屏退了一旁伺候的丫鬟。

“你送来的账册我看了,也不是说做得不好,你做的东西我放心,不过却不方便查看,我重新按着时间整理了,不过只整理了今年六月开始的。”竹韵拿了账册,从偏厅走了进来,六娘子示意她把账册给高进。

高进有些诚惶诚恐地接过了账册,在六娘子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翻开了带着墨香的册子。他是个粗人,从小跟着爹娘在老家的庄子上干活,之前庄子的老庄头瞧着他人本分老实,便多少教了他几个常用的字和一些记账的法子。原本大小也是门手艺,可到了六娘子这儿却不够看了。

所以当高进看到六娘子重新整理的账本后,便赶忙跪了下来道:“夫……夫人,小的不才,小的以前在庄子上就是那么记账的,若……若是不合夫人的规矩,那小的……小的回去就从头去学……”这大冷天的,高进却觉得背上生生地捂出了一股子闷汗来。

六娘子一愣,失笑道:“你且起来,我要同你说的不是账本的事儿。”

高进微微地抬了头,见六娘子笑容可掬并不做作,便知道她说得诚心,这才稍微放了放心,弓着腰缓缓地站了起来,却是退到了一旁,不敢再坐了。

六娘子见状也不坚持,又怕他多心胡思乱想,便理了理思绪,开口直接问道:“十月的时候你来侯府,正巧遇着我有事儿,因而也没见着,你只同陈伯简单地说了两句,说庄子上的账目有问题,是吗?”

高进忙不迭地点了点头。

六娘子又道:“这两个月我理了账册,发现有几笔大的支出,名头都是一样的,你说的可是这个问题?”

高进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珠,然后点头道:“夫人,按理说春播秋收,撒种多少,只要没有旱涝之灾,没有虫难,那来年收成多少,老庄户人都是有数的。一斤种子三斤米,去三碾四留两斤,庄头的童谣也都是这么唱出来的。可……可濮家庄的账目,为何一斤种子却能生出四斤米来?”

六娘子不经农事,可光这样听高进分析分析,便觉得中间有了猫腻,于是很认真地请教道:“这些我还真的不太明白,你能说清楚一些吗?”

高进从六娘子的眼中看到了诚恳的神色,便直了直腰身,继续道:“小的以为,这四斤米是有的,不过却被人以次充好了。用两斤好米去换了四斤劣质的差米,左右相参,账面就能做齐了,但其中也能取了几分的利好。”

六娘子微微一算,不禁有些诧异道:“那濮家庄一个秋天有多少收成?”

“以往小的不知道,不过今年秋天小的算过,前后少说也有两千两的账面银子,这若是每份里头抽一些,一个秋收也能敛不少油水了。”自从娶了流萤得了六娘子的提拔赏识,高进便把濮家庄的事儿看成了自己的事儿。无奈这上有庄头左右有庄户的,他一个外姓人夹在中间总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且六娘子不亲自问,他也不能嚼舌根去说,是以事情拖到了今日。

但其实六娘子有六娘子的顾忌。

都道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连着一把烧,往往有两个结果,一个是完全地揽权,累得半死,一个是完全地被架空,惨得要死。

这濮家庄是陆家给自己的陪嫁,庄子是一般的庄子,算不上收成特别好,却也是块不错的肥田。这之前,林氏对于打点庄子的事儿,都是由固定的人每年春、秋去巡庄两次便完事儿了,反正每年庄子上上缴了多少银子都是固定的,只要没有大灾,林氏也从不过问庄子上的事儿。

所以这一做法便顺延到了六娘子这里。

六娘子觉得,要让人安心踏实勤奋卖力地替你干活儿,你让人半点油水也捞不到那也不太可能,但凡事都要有个度,不能过,这一直是六娘子为人处世的宗旨。可很显然,这账册做得太水,让文化程度不算很高的高进一眼识破,那六娘子不免要想,到底是贪的人太没有水平做账不漂亮呢,还是贪得太大这账都做不平了?

所以六娘子心里有些微微的不悦了,她睁一眼闭一眼,不代表下面的人就可以如此放肆。是以仔细地想了想,六娘子便对高进说:“庄子上的事儿不能急,急在一时容易鱼死网破,濮家庄少说也有三十几口人,一下子压得太狠了对侯府也无益。你现在首要的任务,就是陪着流萤好好地把这一胎养好,再拿着我的账本回去好好琢磨一下。我不敢说这账本做得有多漂亮,但起码简单易懂,你自己翻看起来也方便。等以后接管了庄子的账务后,你就能知道这账册的好用之处了。”

六娘子说得头头是道,听得高进一愣一愣的,来不及细想,只能抱着手中的账册频频点头。

六娘子见状淡淡地笑了笑,又让他带了小半篮子淮新蜜橘回去给流萤尝鲜,便让他退了下去。

送走了高进,六娘子忙不迭地去了小花厅。

虽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但再过二十几天凉都的人就要到了,所以趁着眼下稍得空,六娘子就陆陆续续地开始给管事妈妈们吩咐年忙的一些琐事了。

可当她刚和项妈妈闲聊了几句话,还没说上正题的时候,外院的观言忽然神色匆匆地跑了进来。

见了满屋子的管事婆子,他先是一愣,然后不紧不慢地打了个千儿,随即起身笑着冲六娘子道:“夫人,侯爷让我来和您说一声,老夫人他们都已经下船了,这会儿都落脚在了码头的月明客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