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为难(第3/5页)

叶春好走去关严了房门,然后转过身来,被雷督理一把拥抱了住。

她不知道雷督理是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只不过是十天的光景,秋意就又浓重了许多,雷督理在衬衫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毛线背心,背心柔软,透出他的体温,也透出他的气味。

她惊讶了,没想到一个人的胸膛手臂可以是这样的好,以至于她要留恋,要舍不得推开他。她哪里是在和他斗呢?她分明是在和自己斗。她是咬牙切齿地屏住一口气,稍一放松就要跌进他的怀里。这口气她屏了太久,咬得牙齿都酸了,青筋都涨了。

雷督理放开了她,她故意做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道:“大帅这些天可好?”

雷督理笑着向她点头:“我是很好,但是看你不好。你怎么瘦成了这个样子?”

叶春好绕过他,把一沓文件放到写字台上:“出门在外,自然是舒服不了的,回家歇几天就好了。这是合同和几份文件,大帅有空时可以看一看。”

话音落下,她忽然一怔,因为看见写字台上扔着几封信,信封上是张嘉田的字迹,收信人则是自己。拿起一封信看了看,她立刻回头质问道:“大帅,您怎么私拆我的信件?”

雷督理走了过来,和她并肩站着:“你有什么瞒人的事情,不许我知道?”

“我没有。但是——”

“那我为什么不能看?还有,我看你对嘉田也是太关心了,怪不得他对你总是贼心不死。”

“当初债主闯进我家里时,我吓得直哭,全是二哥出头帮我。我没法子报答他,便在别处多替他想着点儿,这也不算过分。”

“你想得也太细致了,他这么大的人,还不知道天凉了要加衣?”

叶春好听出了他话中的醋意,可又懒怠争辩,便低头把桌上的文件和信封都整理了一番,说道:“我得走了。我给燕姐带了一盒点心,点心路上放得久了,怕是味道不会太好了。”

雷督理“哼”了一声:“不必,她跑了。”

叶春好扭头望向他:“跑了?跑去哪里了?”

雷督理一耸肩膀:“不知道。”

叶春好走去了三姨太太的院子里,就见院子里花木依然,却是没了半毫的人气——两天前,林燕侬照常出去看戏,结果一去不复返,再也没回来。到了第二天,这屋里的女仆觉着不对劲,跑去报告了雷督理,雷督理让人砸开了房中箱柜,结果发现这屋子里除了明面上的东西不曾动之外,金银珠宝钞票是全没了。

叶春好和林燕侬志不同道不合,可林燕侬毕竟是她的一个小伴儿,如今林燕侬一逃,她茫茫然地站在院子里,忽然感觉有些恍惚。

她总觉得林燕侬不能无缘无故地逃,便把这房里一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叫了来,给了她五块钱,问道:“三姨太太走前,有没有和人生过气?”

小丫头把钱揣进口袋里,小声答道:“又没人敢惹她,她和谁生气去?”然后她咬着手指头想了想,又道,“就是那天夜里,大帅打了她几下。”

“哪天打的?为了什么打她?”

小丫头眨巴眨巴眼睛:“哪天?上个礼拜吧?要么就是上上个礼拜,反正是好几天前。”

叶春好追问道:“为什么打她,你知道吗?”

小丫头这回立刻点了头:“我知道!因为三姨太太咬人!”

“你怎么知道的?”

“我夜里起来撒尿,就看上房亮了电灯,大帅骂三姨太太,说臭、臭……”

她虽然年幼无知,但也晓得把“婊子”二字含糊过去:“臭……你敢咬我。然后就‘啪’一个巴掌,可响了。”

“三姨太太还手了吗?”

“窗帘挡着呢,看不着,不知道。反正第二天,她就是一边的脸有点儿红,也没别的事,也没哭,还给了我半匣子水果糖,下午也照样出去玩了。”

叶春好向四周看了看,见无人经过,就又问道:“你在这府里住了多久了?”

小丫头笑了:“我跟我姥姥来的,我姥姥在厨房干活,我从小就在这儿。”

“大帅经常打人吗?”

“不经常打。”

“那你见过二姨太太吗?”

小丫头点了点头:“见过,白白的,圆圆脸。”

“那你知道二姨太太现在到哪里去了吗?”

小丫头这回干脆利落地摇了头:“不知道。”

叶春好又给了她五块钱,嘱咐她不许把自己问她的这些话说出去。等到小丫头揣着钱跑了,她回到自己房里,只觉得心思沉重,身体发冷,只想林燕侬可一定要快点逃,往远了逃,千万别被雷督理抓住。这要是被他抓了住,她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又有那么一瞬间,她忽然生出了新的怀疑:林燕侬当真是逃了吗?

翌日上午,她去书房见雷督理,说道:“我想搬出去住。”

雷督理又刚和林子枫谈完话,最近他似乎是看林子枫不顺眼,每次谈话完毕,都气哼哼的。听了叶春好这话,他想都不想,直接答道:“不许!”

叶春好不肯和他硬碰硬,微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我……”

雷督理虎着脸,从衣帽架上摘下军装上衣往身上一披:“你也要跑?”

“不是,我是……”

雷督理往前走,嫌她挡路,一肩膀把她撞了个趔趄:“敢跑打折你的腿!”

叶春好站稳了,双手互相抚着上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而雷督理头也不回,打开门就走出去了——走出了五六步,却又返回来,站到叶春好面前说道:“我是生别人的气,不是冲你。”

说完这话,他也不等叶春好回答,急匆匆地又走了。叶春好愣在原地,心想他这也算是很给自己面子了,不过饶是很给自己面子,自己也还是受不得这伴君如伴虎的生活啊!

然后,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墙上那幅雷督理的半身像。

照片上的雷督理风华正茂,真是一个男性美人。她看了又看,总觉得这样的一个人,大概是天地间的一股子灵气凝聚生成的。从他出生到现在,会有多少女人爱过他呢?是多少女子的娇惯,才惯出了他这样阴晴不定的坏脾气呢?

其实,她也是愿意那样娇惯他的,只要他肯给她一句千真万确的准话。

她千般万种地算计,无非是要自保。她就只有这一颗心,一旦错付了,便收不回了。纵然收回,也是千疮百孔的一颗伤心了。

叶春好离了书房,自去工作。如此过了几天,她又去见了雷督理,老调重弹:“大帅,我打算另找一处房子,搬出去住。”

雷督理本是懒洋洋地躺在长沙发上,听了这话,他当即坐了起来:“为什么?”

叶春好在他斜对面的沙发椅上坐了,耐着性子带着笑容,慢慢地讲话:“原本我在这里,是以一个家庭教师的身份住下的,虽然后来我改做了您的秘书,可因为三姨太太还在,她很希望我能给她做个伴儿,我也就含糊着继续住了下去。如今三姨太太走了,我想,我也可以搬出去自住了。您千万别多想,这里自然是很好的,只是我很想有个自己的家,这是我一个小小的愿望,还请大帅能够体谅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