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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三十来岁,眉目倒也英挺,五官有那么几分像祁凤翔,却全无祁凤翔的神韵。那人一见欧阳覃道:“你来得迟了些。”

欧阳覃脸色惶恐,重重抱拳道:“末将怎敢劳皇上等候!”

那皇上笑道:“不要紧,今日决战,正该同心。你是有功之臣,他日必定荣耀非凡。”

欧阳覃似被他感染,容色庄重肃然道:“今日一战,陛下伟业奠定,我等能效绵薄之力,实是大幸。”

皇帝陛下也庄重了神情,握着他的手道:“你能慧眼识人主,当日为朕揭发那叛贼谋夺《天子策》,欲有不臣之心,朕是不会忘的。”

他二人慷慨万端,苏离离听得胳膊上鸡皮疙瘩一层层地起,越发打冷战。才做了几天的皇帝啊,大敌在前,无屏息专注,却在遥想着飘忽的成功之后,还遥想得十分自我感动。这位皇帝陛下若有丝毫人主之智,就不该让祁凤翔坐大,落到如今这一步。

但见这人主手一招道:“走。”

几人便随了他从中军大道一直前行,渐渐看见前面队伍森然,剑戟林立。他们一行纵马过去时,几十面战鼓擂了起来,金石相撞般清越激昂。人马从中分开一条道路,渐渐望至阵首,耳闻鼓,足踩鞍,不待厮杀,便已有了披荆斩棘的豪情。

几人一路骑到阵前伞盖下立定,欧阳覃绰刀在左,苏离离立马在后。

两阵对圆,对方中军一杆大旗,旗脚南飘,书了个端正有力的“锐”字。阵中人马分开,一骑当先而出,不徐不急,那马带着矜持态度,蹄法雍容,似闲庭信步。光看那马蹄子优雅地向前,便知道骑在上面的主子是谁。

祁凤翔一身银甲,如白雪皑皑,连盔缨都换成了素白,迎风轻飘。每走一步,既是稳如泰山,又是纵逸仙姿。他站定阵前,缓缓屈了屈腰,道:“大哥别来无恙?”

苏离离骤然听到他清越的声音,脑子里似是一晕,心怪这伤寒太厉害,忙扶稳马背。

大哥皇帝冷笑道:“谁是你大哥,你这逆祖叛贼!父皇尸骨未寒,你就提兵叛乱,还不快快下马受死。”

祁凤翔低低地笑,毫不疾言厉色,“既然父皇尸骨未寒,大哥怎么就把金冠束上了?”

对方愣了一愣,道:“我是皇储,父死即位。一国之君,为国之体统,自然正装冠戴,岂能服素。”

“原来如此,”祁凤翔前一句说得满是诗情,动静之间却又立现杀意,“上月你将我王府之中,上至王妃,下至门役,都斩首在京城北门,这就是为君之道?”

“哼哼,不错,大逆不道,当诛九族。”

祁凤翔仰天长笑道:“九族?我九族之中,与你血缘最近,你杀不了我,却杀一干妇孺。这也叫为君之道!嫉贤妒能,猜疑兄弟,胸中策不满百,笔下言不满千,你何德何能来参这为君之道!我今日叫你一声大哥,只因你今后听不着了。念及往日兄弟情分,我今日捉住你,就让你死个痛快!”

皇帝陛下似闻奇谈怪论,静了一静,方大笑道:“我是听不着了!今日我众你寡,你的士卒连饭都吃不饱,你纵然想胜,也难比登天。是我让你死个痛快!”

祁凤翔长剑出鞘,剑尖斜挑,微指他大哥道:“好,你来决此战。”

他大哥尚未答话,欧阳覃已是双目凛凛,布满战意,听了这句暗语,大喝一声,三军惊愕,只见他长刀一抡,凌空划过一道圆弧。

阳光下白刃一闪,从皇帝陛下颈上挥过。方才那生龙活虎的嘴巴、金光灿烂的头冠瞬间跌入尘土。鲜血飞溅,身首异处。身后军士瞬间俱骇,祁凤翔同时将剑一指,手下军马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欧阳覃叫道:“快走!”

苏离离奋力一打马,随他冲出了阵。她从未如此接近地看一个人被砍掉脑袋,方才的景象仍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短短数十丈的距离,却似跑了半天。后面有箭射来,在耳边呼啸而过,她左腿上一阵钻心疼痛,夹不住马鞍,身子便往地上坠去。欧阳覃一把将她抓住,单手提了飞驰。

片刻之后,迎面有人伸臂捞住她的腰,欧阳覃松了手。那人将她死死地按在胸前,用力之巨仿佛要把她肺里的空气都榨出来。她的脸偎上他冰冷的铠甲,记忆中的畏惧疏离与隐约迷恋撞入心底,她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人流在身边涌过,那是他万千功业的奠定,在一步步累积;那是压抑他心志的家族身份,在他手中锉骨扬灰。主帅已失,敌军摧枯拉朽般瓦解,胜利华丽而盛大,快意绝伦。手中的人却是意料之外,希冀之中的贺礼。

祁凤翔静静抱着苏离离,在这舞台大幕后,轩昂默立。

一见祁凤翔,小命定遭殃——对苏离离而言,这是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

苏离离这一觉睡得昏沉,忽冷忽热。仿佛又看见昨日急流中,他注视着她的眼,身影淹没在水里。苏离离轻声哭道:“木头。”脸上有绸布细滑地蹭着,鼻子里闻到一阵幽香。

她缓缓睁开眼,眼前有些模糊。苏离离拭掉睫上的泪,摸到柔软的枕头,一张标致的脸庞,半尺之外凝视着她。祁凤翔一肘放在枕上,手支着头,侧身躺在旁边,看不出什么神情。苏离离也无暇去看,吃惊地一退,后脑正撞在墙上,疼得“哎哟”一声叫,这才觉得浑身酸痛无力。

祁凤翔伸手抚着她的头发,举止温柔,语气冷淡道:“你乱蹦什么?”

苏离离半趴在床上,露着侧脸,手拉了拉衣领,吃了一惊,不由得死死拽住。自己全身的衣服都被剥掉,却着了一件丝质寝衣,衣带不系,裙裾松散。被褥厚实温暖,心里却生起一种恐惧,咬牙道:“你……你……”嗓子干哑,却说不出下文来,半天才迸出一句,“你脱我的衣服!”

祁凤翔躺在旁边,似将她阻在床上,无形的压迫感随着他手臂一动,遍布苏离离全身。他扯了扯被子将她盖好,温柔的态度将她心里那极大的恐慌轰然点着,眼泪迸出眼眶,牙齿几乎都要打战。祁凤翔看破她的心思,莞尔似的笑道:“衣服是找附近民妇给你换的。你腿上中了箭,军医来敷了药,又一直发着高烧,天黑的时候才退了热。”

苏离离迟疑道:“是吗?”

祁凤翔语气诚挚道:“你若是疑心我对你做了什么,那大可以放心。我要强暴你,必定会在你清醒的时候,那样才能让你印象深刻。”

苏离离现在便清醒得很,对他的印象也足够深刻。她看不出他究竟是喜是怒,是玩笑还是当真,是想将她留在人世还是扔进地狱,当下不敢反驳嬉笑,只得低低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