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2/2页)

周仲文律师没有回应严谨的久仰,而是冲着他身后的警察扬起腕上的手表:“我只被批准了一个小时的会面时间,麻烦您按《刑事诉讼法》的规定回避一下,我和我的当事人好抓紧时间谈话。”

他的语声不高,却带着不容拒绝的从容,经历过大世面大场面的从容。那警察瞟他一眼,没说什么,出门回避了。

周律师这才对着严谨笑笑:“你还好吗?”

严谨扬起戴着手铐的双手,如实回应:“不怎么好。换了你会感觉好吗?”

周律师看着他,很理解地回答:“那是不怎么好。”然后他对身边一直埋头做笔录的助手模样的人说:“你先问问题吧。”

这明显不合常情的举动,让严谨愣了一下。那人穿着白衬衣和周正的黑色套装,从他进来就低着头,层次分明的短发披散下来,挡在她脸颊两侧,隔着栅栏只能隐约看见额头和鼻尖。他也一直以为那人是律师助手,一眼瞥过并未多加留意。此刻看过去,他心里咯噔一声。

那人抬起头,脸上的五官因控制不住的扭曲有轻微的变形,随着双唇的口型做出一个无声的“哥”字,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滚落下来。这所谓助手,竟是他的胞妹——严慎。

严谨立刻明白,妹妹准是顶着律师助手的名义混进了会见室。乍见亲人,他有无数的话要冲口而出,可是咬咬牙硬是忍住了。身边虽然没有警察监视,但谁也不能保证周围有没有监控或者录音。此事一旦败露,受连累最大的恐怕就是律师,被吊销从业执照是最轻的惩罚。

严慎显然也明白其中利害,更明白时间紧迫,迅速抹掉眼泪,哑着嗓子,她开始说话:“你的家人让转告你,他们都相信你,相信你绝不会杀人,你要坚持住,在里面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要对自己负责,更要对自己的家人负责。该说的话如实交代,不能说的话,无论遭受什么压力都不要胡说。”

严谨盯着她的脸,微笑了一下,点点头,然后问:“我妈呢?她还好吗?”

严慎吸了吸鼻子:“她很好。”

“老头儿呢?”

“他也很好。”

如此简短的几句对话,严慎说得谨慎而费力,尽量维持着面部表情的平静,然而她的眼睛却出卖了她。严谨和她在同一个娘肚子里待了九个月,又在十八岁前打打闹闹一个屋檐下长大,对她表达喜怒哀乐的方式早已了然于心。这言不由衷的两个很好,其实在告诉他,他们很不好,起码不太好。

严谨将身体用力向后一靠,塑料椅子被压得嘎吱一声惨叫,几乎要当场碎裂。他把脸转向窗外,北京的初春,依旧难见绿色,下午四点的日光已尽显疲态,残余的一点儿温热穿过玻璃窗,落在他的膝盖上。这一刻严慎感觉她面对的,不再是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严谨,而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眉毛鼻子眼睛嘴还是从前的轮廓,英俊得让她骄傲的哥哥,但他眼睛里那些豁达自信,乃至常常让人误解为傲慢的东西,通通不见了。

她垂下头,用力地眨着眼睛,以阻挡眼眶里温热的液体再次涌流。

“咳咳,”等了几十秒,周仲文终于打破沉默,咳嗽一声,“说案子的事儿吧,时间不多了。”

严谨回过头,又恢复了满不在乎的表情:“那就开始吧,周律师。”

周仲文打开文件夹,将一份打印好的委托书从栏杆下递过去,“其实你的家人在你被刑拘两天后就委托我了,可我一直没有申请会见,因为在这之前,你的案子一直属于侦查阶段,侦查阶段一般是不允许任何人和嫌疑人见面的。其实就算现在,见你也很难……”

严谨听得很用心,视线落在周仲文的脸上,他的专注让对方感觉到肌肤被烧灼一般的刺痛。有句话,周仲文最终没有说出来,但两人在目光对视的瞬间,对那句没有出口的话都心知肚明。按照《刑事诉讼法》的最新规定,律师的辩护起点可以提前到侦查阶段,会见嫌疑人时也可以申请侦查机关回避,但一般来说,如果是重大刑事案件,犯罪嫌疑人又拒不交代犯罪事实的,侦查机关一定会在旁边监听。能申请到这次单独的律师会见,严谨当然明白家人在背后动用了多大的力量,也明白这次见面机会有多么难得和宝贵。

迅速在委托书上签字之后,他抬起头问:“那么现在侦查阶段已经结束了?”

周律师点点头:“暂时算是吧。等我提完辩护意见,就可以进入审查起诉阶段了。”

严谨脸色一变:“就是说,警方已有足够的证据认定我是凶手了?”

周律师还是点点头,看着他的脸:“应该是的。”

“这么快?他们行动也太利落了。”

从两人开始搭话,周律师的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脸,此刻不知为何,他移开视线,轻轻笑了一下,“你说得对,这是我接受委托的案子中,警方行动最迅速的一次。”

“为什么?”

“你猜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