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世子夫人刚刚到家, 储崇煜便在她院子里候着了。

她走进院子,从他身边经过,只淡淡睨过去一眼, 说:“进来吧。”

储崇煜低着头,嘴角抑不住地上扬, 步伐轻快地跟了过去。

世子夫人进了房, 挥退下人,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 望着储崇煜, 语重心长说:“崇煜,娘素来也是疼你的。”

储崇煜仍旧垂头, 清晰地“嗯”了一声, 说:“是, 儿子知道的。”

世子夫人不住点头, 叹了口气, 遗憾地说:“可有些事,也不是娘说了算的。”

储崇煜缓缓抬头,凝视着世子夫人。

世子夫人搁下茶杯, 镇定地告诉他:“黄家不答应这门婚事。”

室内倏忽间异常地寂静, 仿佛听得见罗汉床的吱呀声。

储崇煜眉头渐渐紧锁, 脸色稍有些苍白, 启唇问:“是黄家夫人……明确拒绝您的?”

世子夫人点了点头,道:“人家的话, 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储崇煜的下巴一点点压了下去, 嗓子都哑了:“黄、黄夫人怎么说的?是嫌儿子功名不够?能不能……等到八月,儿子肯定中举,等来年二月会试, 儿子、儿子一定……”

世子夫人无情地打断他:“崇煜啊,纵使你考的再好,履历也要一年一年的增,等你真中了进士,从翰林院出来,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何况你的身份……你……哎。”

她别过头,很心痛惋惜地道:“你连个庶子都不是。还要人家怎么把话说明白呢?”

储崇煜泥塑一样立在原地,半晌没说话,只觉得心口一直往下坠着坠着,迟迟不见底。

等他醒过神来,顺脸颊而下,一直汇聚在下巴尖儿上,有两行滚烫的东西。

“儿子知道了,儿子告退。”

“嗯,你去吧。”

储崇煜旋身挑帘出去,一步一步地迈回自己的院子。

外面骤然一场春雨,细细密密,针一样一根根扎在他脑门儿上,不见止住。

他回到卧室的时候,浑身都湿透了。

大黑从外面蹦进来,也没人拦它,它便舔了舔储崇煜的手指。

合上窗户,不点烛火,室内昏暗,储崇煜精致漂亮的面庞沉郁可怕,他摸了摸大黑的脑袋,问它:“可有信?”

大黑只摇尾巴,嘴里是空的,肚皮上也什么都没有。

没有回信,仍旧没有回信。

黄家看不上他,她也的确不愿嫁给他。

他就这样不配么?

储崇煜心想,或许是的吧。

有的人,生来就是卑贱有罪的。

譬如他。

这场春雨来的急,去的也快。

黄家,团月居。

黄妙云听说世子夫人走了,立刻就想去箬兰院,因怕途中下雨,带着伞去的。

人没淋着,鞋子湿了。

姜心慈一眼看见黄妙云脏了的鞋子,让人打水给她洗脚,找干净的鞋袜给她换,还嗔她:“怎么雨天还要过来?”

黄妙云嫩嫩的双脚泡在热水里,脸好像也被烫红了,脸颊微嘟,心猿意马地问:“雨天就不能来了吗?”

姜心慈从柜子里捡出一本不薄的账册,放在四方小几上,说:“瞧瞧。”

黄妙云这会子哪里有心情看,拐着弯儿,问道:“娘,世子夫人来家里,可是有事?”

姜心慈打量她一眼,笑道:“能有什么事?不过是看一看你祖母。”

黄妙云追问:“再没别的了?”

姜心慈摇头:“没了。怎么,该有什么事?”

黄妙云低头,翻着账本说:“没什么,还以为世子夫人突然拜访,有大事。”

心里却暗骂,这个二表哥,明明在信里说要长辈来提亲,那样信誓旦旦地承诺,怎么跟鱼吹泡泡一样——不实在!

要是真嫁给他了,她一定要治一治他这毛病。

省得叫她失望。

黄妙云神游了半天,脚也泡好了,丫鬟给她擦了脚,换上干净袜子和鞋,她便将心思放在账本上。

这是张素华贪墨黄家家财在外置的产,三间别院和一间铺子,大大小小的东西加起来,都赶得上普通的官宦之家。

黄妙云惊呼:“贪这么多!”

姜心慈冷笑:“可不是。”她又说:“老夫人发了话,留给你和你哥哥,你想卖了折现银,还是把宅子或者铺子收在手里?”

黄妙云说:“要银子吧。省得我和哥哥挑选,嫂子心里也舒服。”

姜心慈点着头说:“我也是这个意思。”

黄妙云又坐了一会子就回去了。

心里却一直惦记着储崇煜说要来提亲的事……今天没提亲,明天总该要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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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试之后,储家族学里热闹了一阵。

现在同窗们明显待储崇煜和善了些,走路会给他开道,再也不会乱动他的文房用具和书本。

可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他仍旧是一个人,孤零零上族学,下午下了族学又独自去书斋。

还是那间书斋,储崇煜沉默着看书。

和往常不同,他这次靠在角落里,一张脸阴郁冷漠,仿佛酝酿着一场暴风雨。

因丧告假的店小二今日刚回的书斋,见了储崇煜仍旧和看见苍蝇一般,拿着拂尘东扫西扫,有意扫到他身上,不轻不重地打了他的肩膀一下。

储崇煜抱着书本,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皮子瞧他一眼。

店小二心底里一直怵不过这些贵公子看人的眼神,却又恨极了同样的糟糕出身,储崇煜却因机缘巧合生来就绸衣玉食,佯装不怕,讥讽地“嘁”了一声,飘飘然走了。

这一幕被人看见。

有熟客拉着店小二到一旁去提醒:“人家府试考了第一,已是稳稳的举人身份,你折腾他干什么?”

店小二唬了一跳,冒着冷汗问:“他、他考府试第一?”

熟客看好戏似的说:“叫你小子张狂,仔细他中了进士,把你店给砸了!”

店小二缩了缩脖子,自己安慰自己:“不能……吧。”

储崇煜仿佛没听见别人的议论,看完了书,就照常走了。

入了夜。

储家族学的先生留了堂,学生们现在才下学。

书斋的门已经半掩,看样子也要关门了。

店小二等完最后一个客人,打了个疲倦的哈切,准备将门关上,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一只手,抵住了门,硬生生将门推开。

“谁啊?关门了!”店小二烦躁地吼一声,定睛一看,瞬间睁圆了眼睛。

储崇煜缓步进去,关上了门。

店小二惊恐地直后退,道:“你你你要做什么?”

储崇煜步步逼近,直到店小二退到书架上,无处可躲,才木着一张脸,死死地掐着他的脖子,不慌不忙地看着他拼死挣扎的样子。

店小二气快绝的时候,储崇煜松开了手,亮出袖子里的刀,伸进他的嘴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