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第2/3页)

今日来的姑娘们,则在远处的亭子里佯装赏湖边的无边落木与天际征鸿,实则都在议论长廊里的青年才俊们,哪个长的好看,哪个才情好。

黄妙云过去的时候,周家小娘子还没来,她便在丫鬟放软垫的地方坐下等着。

黄敬言从长廊底下跑过来,像个耳报神一样传话:“姐姐,他们在作八股文,定的题是‘仁政’,拿我们学堂先生昨儿赠的青田石做的赌注呢!”

黄妙云心里犯嘀咕,这个题目定的也太大太难了,他们这一群人都这么年轻,能写出好文章吗?

亭子里有个年轻的小娘子塞了块儿糕点给黄敬言,笑着说:“小郎君,你再去看看,哪几个文章做的好,等你回来了,我还有好吃的给你。”

黄敬言捏着糕点,又跑腿儿去了。

黄妙云远远瞧着,也有些好奇……不知道他来了没有,似乎是没来,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长廊里,诸位郎君都将自己提前写好的文章从袖子里掏出来,挨个地念,一圈下来,何家小郎君的文章得了第一等的赞誉。

何小郎君拿着文章,朝亭子那边瞥了一眼,明显像开屏的孔雀。

几个稍逊一筹的读书人,眼神从黄敬文身上转到何小郎君身上,笑呵呵打趣他:“何兄今天可是有备而来,莫不是昨夜悬梁刺股有神助,才写了这等佳作?”

何小郎君起身作揖道:“悬梁刺股是肯定的,但没有神助,如果非说神明,大约是祖宗保佑。”

黄敬文笑呵呵说:“何兄这篇‘仁政’的确做的不错,便是拿给先生们看,也一定会受到褒奖。这块青田石,依我看,属于你了。”

何小郎君谦虚地说:“不敢受,还有同窗没有念,兴许后面也有佳作……”

众人环视一圈,还有谁没念?

好像只剩角落里的储崇煜了,但他在族学里几乎不写文章,便是写也都不是尚的了台面的内容,可以忽略不计。

有人道:“不必等了,都念了,何兄,今天你就是第一。”

何小郎君嘴角翘着,走到长案边,说:“那我便却之不……”

他刚要拿起青田石,却叫人给摁住了,抬头瞧去,就是储崇煜。

何郎君脸皮薄,脸色涨红,问道:“储二郎君,你这是什么意思?”

储崇煜道:“还有我。”

何郎君审视着他,随后一笑,好整以暇道:“行,你把文章拿出来我们瞧瞧。”

储崇煜岿然不动,左手仍摁在青田石上,嘴里不疾不徐念道:“民富,则君不致独贫;民贫,则君不能独富。有若深言君民一体之意,以止公之厚敛也。为人上者,所宜深念也……横征暴敛、竭泽而渔……”①

他嗓音低沉,吐字清晰,平稳而有力,有如风雨中不飘不摇极有定力的常青树,令人向往且信服。

长廊里笑笑闹闹的声音忽然止住,学生们全神贯注,生怕漏下一字一句。

末了,不知道从谁的口中发出一句喟叹,何小郎君的手摁在青田石上的手,才羞愧地收了回去。

他的文章相形见绌,与储崇煜比肩站着,简直是自取其辱。

何小郎君颇觉颜面有失,亦有些心有不甘,几种情绪交织之下,发出了疑问:“储二郎君,这文章,是你做的吗?”

储崇煜拿着青田石,转身走了。

踏出长廊前,他蓦然朝亭子里瞧了一眼,很快便收回目光,只留了背影给那边的人。

黄敬文深皱眉头,盯着他的背影,仿佛从未认识过与他同窗多年的储崇煜。

在议论纷纷之中,他站出来说道:“此等文章,只应天上有,抄是抄不来的。”

有人说:“……我看是神仙托梦,储崇煜怎么做得出这样的文章。”

黄敬言也懵了,他不知道储崇煜的文章多么精妙,只是看大家艳羡膜拜的样子,就像见到状元一样。

那他就当是听了状元文章。

黄敬言抢着背了二三句,一路狂奔到亭子里,给大家传话:“储家二郎君文章做的最好!他赢了青田石!”

亭子里的姑娘们都感到意外,七嘴八舌说了起来,储崇煜怎么会来文会,又怎么会当众做文章,还做的那么好……

小娘子们催着黄敬言学几句,让她们也开开眼。

黄敬言酝酿了半天:“呃……呃……民、民……”半晌,才挠头说:“哎呀,反正他得了青田石,大家都说他做的好。”

长廊里的郎君们散了,准备去湖边游玩,亭子里的小娘子们则结伴往山上去。

黄敬言回到黄妙云身边,说:“姐姐,崇煜表哥就是文章做的好嘛!”

黄妙云拉回视线,不再看储崇煜刚才消失的地方,抿唇轻点头,说:“我知道……”

他有这个能力。

只是她不知道,他蛰伏多年,为什么今天突然跑出来露锋芒,他不怕引起储家人的忌惮吗。

他临走前,又为什么朝这边看一眼,他看见她了么,还是说他今天就是为了她来的。

黄妙云心如擂鼓,不敢深入想。

黄敬言闹着要去黄敬文跟前玩,黄妙云打发了留香把人送过去,木香在亭子里收拾软垫等包袱。

黄妙云走下亭子,她绞着一片从树上摘下来的叶子,心不在焉地去湖边看鱼。

东边码头上,方才的年轻学生们好像要上船游湖,黄妙云看完了鱼就看他们,言哥儿这会子已经在黄敬文和何家郎君的身边,被两人夹在中间护着,十分安全。

忽然身后传来踩断枯枝的声音,她回头一看,一张精致冷白的脸赫然出现,储崇煜神出鬼没在她身后,黑亮的眼眸落在她精心打扮过的面颊上,闪着光。

“你在看他?”

“崇、崇煜……表哥?!”

黄妙云吓得不轻,整个人弹了一下,脚踩在湖边的大石头上,身子往后一仰,险些摔倒。

储崇煜一伸手,便牢牢地抓住了黄妙云的手腕子,将她拉了回来。

只一瞬,便松开她的手,仿佛多碰一下都是亵渎。

黄妙云站定后,眼神东躲西藏,一时间也不知道该道谢,还是该说什么。

最后什么也没说,掐着自己的手指头,脸红心跳地看着储崇煜,呼吸都要静止。

储崇煜一步步走近,黄妙云不敢动,好像被逼得没有退路了,他才说:“你簪子掉水里了。”

黄妙云刚才太惊慌,完全没注意到落水的金簪,一脸茫然:“啊?”

眨眼功夫,储崇煜已经跳进湖中。

在冰冷刺骨的湖水里,摸寻她的金簪。

黄妙云脑子一片空白,她张口想要呼救,却见储崇煜抓着簪子从水中冒头,湿漉漉地爬来。

十一月的天,寒风刮面,从湖水里起来,更是像掉进冰窟。

黄妙云站在储崇煜身边,都能感觉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