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 戾气循香散

下意识握了握那瓶药,复又往密室去。

横竖是做不成好人了,还指望她对他改观吗?她从第一眼起就怕他,如今是又恨又怕,他自嘲地笑笑,头回动了心思,却是这样惨淡的境况,这世上不圆满的事太多了,不是所有人都能得到爱情的。他们两情相悦?没关系,得不着心,把人留下也一样,他甚至后悔自己的优柔寡断,浪费了这么久做表面文章,动嘴还不如动手。

打定主意便撩了帷幔进内室,铜炉里点着龙涎香,薰得满室幽香弥漫,她侧身躺在榻上,乌发蝉鬓,火光映照下容色晶莹如玉一般。他在榻沿坐下,痴痴地凑近了看,心渐次摇曳起来,只觉神魂颠倒,晕淘淘如坠云雾里,不由伸手勾她颈上的蝴蝶扣,解了一个,露出玲珑的锁骨来,隐约看见艳红的肚兜颈带,顿觉口干舌燥,满身的血都想要奔涌出来,心里急切起来,手上的动作便大了,全然沉醉间竟未留意她已经醒了,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记耳光快捷无比地掴在他脸上,半边脸瞬间红了一片。

他措手不及,一时竟未能反应过来,隔了一会儿才捂着脸,拔高了声线道,“你好大的胆子,连我都敢打?”

她抓着领口低喘,不说话,满眼尽是恨意。

他站起来怒极反笑,“你只管和我对着干,不知你可曾想过谢家?一意孤行,谁都得不着好!”

她白了脸,垂下眼不再看他,只道,“我恨你。”

他点头,“我知道,我喜欢你就够了。你从了我,把裴臻忘了,我自然一心一意待你,扶你做正妃,将来你的儿子就是世子,一辈子的富贵荣华,享之不尽,这样还不够吗?偏要跟着裴臻,撑死了不过是个诰命,就算他官拜一品又怎么样,还是朱家的奴才,你却是有主子不做,倒愿意同他一道做奴才?”

毋望转过身,半倚着锦缎靠背,强压了胃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低声道,“不管是做主子还是做奴才,只要和他在一起,那些我都不在乎。”

“好,那我就看看裴臻对你,可像你对他一样。男人最在意的便是女人的清白。”他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加深,缓缓道,“若是你不干净了,猜猜他还会不会要你。”他说着缓缓欺近她。

她仿佛用尽了力气,失声尖叫道,“你敢碰我,我绝不多活半刻!”

他一怔,蹙起了眉头警告,“你敢死,我便叫谢家人陪葬。”

她苦笑起来,他父亲拿她威胁裴臻,他拿谢家威胁她,天生的一对贼父子。只是他若以为这样就能逼她就范,那可就是打错了算盘。自私便自私吧,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还管那些身后事做什么,与其活在炼狱里,不如早死早了。

她抬头看他,“我管不了别人,谢家有这一劫也是命中注定的,朝廷慈悲,让他们活到今日已经是捡来的福分。我无论怎么都是谢家的罪人,既然郡王硬要逼我,那我这会子就死。”一边说着,摸出藏在褥子下的烛台,高举起手,签子对着自己的胸口就要往下扎。

朱高煦登时吓得三魂飞掉了两魂半,那两寸多长的钢钉要是真扎进去,那便是必死无疑的,要抓她的手已经来不及了,想也没想便伸了胳膊去挡……

那烛台上的签子锋利程度果然不负她所望,很轻松地穿过了他的手腕,就像穿一颗山楂一样的简单。

他清楚听见了皮肉裂开的声音,低下头看,反而松了口气,幸而没伤着她,他勉强地笑了笑,道,“还好,差一点一条命就交代了,你这丫头,下手真是不留余地。”

血顺着烛台上的福字雕花滴滴答答流下来,不一会就染红了她的襦裙,她抓着烛台不敢放手,直吓得浑身打战,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面色转青,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想不出办法,只好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他咧了咧嘴,道,“拔出来。”

她僵着十指,哪里还使得出力气来,只愣愣地瞪着他。

他嗤地一笑,断断续续道,“这会子知道怕了?手腕子上刺个窟窿……碰得不巧,大不了废条胳膊……要是胸口来那么一下……那可就……没救了!抓紧了烛台,我自己来。”

毋望忙按他说的握住底座,只觉猛地一松,他把手从签子上撤了下来,另一只手捂住伤口,一会儿血就从指缝间溢了出来。他疼得一个劲直抽冷气,眉眼都皱到了一块儿,仰身倒在榻上,沉闷地呻吟了两声,一面无奈地长叹,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没能把她怎么样,自己倒先见了红。那个“秋水长天”啊,如果真骗她喝了,不知要省多少事,可他终究没有这样做,情愿她清醒着反抗,也不要她昏聩着承欢,真真是夜里想了千条路,醒来照旧卖豆腐,这下可好,苦头吃大了。

毋望心里又是愧疚又是难过,说不清的什么滋味,照理说是他心怀不轨才引发的事,伤着了他也是活该,可如今看着,总归是为了救她才弄得这样的,坐看他疼死也说不过去,忙下地扯过幔子上的细纱,拿牙咬开个缺口,三两下撕了一大片,叠成了条,挨过去小声道,“郡王,我先给你止血吧,回头你出去再找大夫上药包扎,可好?”

他侧过头看她,她跪在榻前的踩板上,脸上带着无比的诚恳,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泪,两只眼睛澄静得像天空一般,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离他那样的近。他没来由的觉得一切都值得,计划失败了,自己还受了伤,这些都是小事,好像他们认识到现在,她都没有正眼瞧过他,这会子好了,他暗暗地想,往后她能记得他长得什么样了,走在人堆里也能认出他来了。

伤口的创面比较小,按了一会儿,血差不多已经止住了,不过不忍心拂她的好意,便伸手递到她面前,想了想,安抚道,“爷们儿家,这点子伤不算什么。”

她不应他,一圈一圈仔细给他包扎好,又到盆里绞了帕子,把他两只手上的血干净,再投帕子的时候整盆水都染红了。她忐忑地回头看他,这人古怪得很,在他跟前总觉得提心吊胆,不知道他下一刻会做什么,她心里盘算起来,要不要趁现在往他来的方向探一探?或者他一时疏漏,忘了把那机栝关上也未可知。犹豫了一会儿假意道,“这里可有什么金创药吗?我找来给你敷上吧,伤得这么重,万一耽搁了就不好了。”

他微抬高了那只手下地,越过她往外走,边道,“这里哪里来的药,我上去就是了。”

毋望懊恼不已,早知如此就不问他了,这下也没办法了,就远远跟在他身后探探虚实吧。

朱高煦走了两步,突然回头,一手捏住她的下巴,拧起了两道入鬓的浓眉,细看了她的嘴角道,“这火上得厉害,这么漂亮的嘴唇若是破了岂不可惜?”又瞧她身上一片狼藉,暗道将她关在这里终不是长久的方儿,女孩儿家身娇肉贵的,万一一个疏忽把她弄死了,不是白操了那几日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