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人多心思异

慎言回来时见慎行坐在椅子里,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便在他旁边坐下,倾身道,“这是怎么了?才刚还好好的,谁又惹着我们二爷了?”

慎行勉强道,“哪里有什么事,你别问了。”

慎言斜了眼睨他,端起茶盅喝了口,慢条斯理道,“咱们哥们儿一同长大的,你什么事我不知道,如今做了官了,和我生分起来了。”

慎行别扭了半晌,说也说不出来,知道自己这心思太不堪,不想偏又不成,横竖不是,更煎熬得热锅上似的,又想慎言是个中好手,同他说说或者有些用,踌躇再四,瓮声瓮气道,“大哥哥可曾听说春妹妹许给谁家了?”

慎言吃惊道,“不曾听说啊,她才来,又在孝里,哪里会许人家呢!”复细打量他道,“你蔫头耷脑的莫不是为了这个?”

慎行一看慎言来了劲,吓得忙摆手道,“我问着玩的,你可别混想!”

慎言眯眼道,“不打自招!你若真有这个心思便求老太太去,老太太疼春君,自然会答应的。”

慎行结巴道,“我哪里有什么……什么心思,你别混说!”

慎言眯了眼道,“你别打量我不知道,打小你就和她好,她闯祸,你就给她善后,哪回不是这样?后来她发配到北地去了,你在房里猫了几日没出来,又是干什么去了?可是哭得见不得人了?那时我还笑你不中用,岂知你早就是存了心的。”

慎行目瞪口呆,再想否认也是多余的,便颓然靠在椅背上,心里纷纷乱乱绞作一团,全然没了主意,只喃喃道,“她只当我是哥哥,半点那种念头都没有,我如今可怎么好,老太太和我妈那里没什么说头,才刚玉华又说老太太心里有了人选,既一丝口风都不漏,想来定是别人,会是谁呢……”

慎言又一阵大摇其头,这慎行果真是个书呆子,什么样的话都信!拍了拍他的肩道,“玉华无非就是替她主子开脱罢了,她才来,老太太哪里这么快就有了主意,再说她有孝在身,断没有眼下就说亲的道理,况且她如今身份尴尬,凭她再好的容貌怕也不好嫁,你寻个时候探探老太太的口风,我想老太太肯定也为她的将来忧心,你若把事儿说破了,老太太必是头一个答应的,有了老太太点头,这事就成了一大半。”

慎行直起身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慎言嗤了一声道,“真不真的,你自己不知道吗,倒来问我,枉你读了那许多的书。”

慎行细一思量身上又来了气力,心里一阵胜一阵的高兴,暗打定主意,待迎了她父母牌位回来就去回了老太太,若能将事定下,他也好放心上任去,她的孝期横竖只一年,他怎么都是等得的。

这时芳龄芳瑕也到了,慎言道,“人都齐全了,慎行你去叫春妹妹吧。”

慎行应了,忙起身往后身房里去,穿过了层层纬幔,只见一大两小端坐着,毋望正拿着一枝花给他们变戏法,面上笑靥如花,手指灵动,寥寥几个动作那花竟不见了,孩子们抽气声一片,慎行抱胸倚着柱子看,她转了两圈叫他们瞧真了,突然一抖手,那花又出来了,两个小的尖叫起来,慎儒缠着问底细,她只高深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也。”

慎儒噘嘴不乐意,抱怨道,“姐姐总说天机,也忒没趣儿。”

慎行一旁忍不住道,“告诉你门道才有趣?不过看个乐子,缘故都告诉你了,下回还玩什么?”又对毋望道,“上前头去吧,她们都来了。”

毋望点点头,招手叫儒哥儿过来,两个奶妈子各抱起一个孩子,才要走,那仁哥儿伸手喊道,“妈妈。”

慎行惊讶不已,回身问道,“谁教的?太不成体统了!这是能混叫的吗!”

毋望看他发火便道,“哪里有人教他,这孩子可怜见的,这么小知道什么,你别吓着他。”说着拍拍手要去抱他,被慎行拦下了,刚要问为什么,慎行道,“两个孩子,你抱哪个好?平哥儿可是大嫂子亲生的。”

毋望听了忙收回手,心下想,若不是他说,她还真忘了这出,要抱着仁哥儿出去,那大奶奶面上真不好交代了,当下冲慎行感激一笑道,“多谢二哥哥提点了,我险些犯了忌讳。”

慎行面上微寒,冲仁哥儿的奶妈道,“管好哥儿,别让他乱叫,叫旁人听见大家面上不好看。”

那奶妈早就吓得打战,被慎行一斥,更是一迭声道是,慎行哼了一声,负手往前厅去了。

慎儒看着他的背影小声道,“二哥哥吃枪药了吗,怎么好好的又发火。”

毋望一头雾水地拉了慎儒跟上去,到了前厅大家一通寒暄,席间又拈花名又行酒令,一顿饭吃了一个时辰,毋望因接不上酒令,生生被罚了好几杯,慎行瞧她不成了替她挡了两杯,被芳瑕嘲笑道,“二哥哥果然真英雄,回头我若行错了你也替我喝吧。”

茗玉道,“这酒岂是混喝的,待你日后配了姑爷,叫姑爷替你喝吧。”

众人因酒兴正酣,也未有人留意她的话,又是一轮下了,毋望分明觉得天旋地转起来,便摆手道,“不成了,这么喝下去可了不得,好哥哥好嫂子还有好妹妹们,且饶了我吧。”

茗玉又不依道,“你的孝从后儿才开始服,今儿醉了也不打紧,头里说好了不醉不归的,你才喝了五杯便要耍赖吗?”

毋望也没法,只得撑着又一轮,谁知愈喝脑子愈糊涂,愈糊涂愈连不上,又得再喝,渐渐如玉的面皮上嫣红一片,人也摇摇欲坠起来,慎行坐在她邻座,忙扶住了她,众人看她真醉了便笑,茗玉道,“瞧瞧,醉也醉得那样好看!慎行快送你妹妹回去吧。”

慎言也醉得不轻,被大丫头扶进去歇着了,屋子里几人皆有醉意,独慎行醒着,玉华从外头进来扶了毋望,同慎行一道往银钩别院去,看她姑娘醉得这样,抱怨道,“大爷大奶奶这是作弄我家姑娘吗,明知她年纪小喝不得酒还偏让她喝!”

慎行道,“大家高兴罢了,今儿大哥哥和春妹妹两家低了些,可不罚得厉害吗。”

玉华看她醉得浑身瘫软,自己又背她不动,只好搀她在廊子下的围栏上坐下,央了慎行道,“二爷先替我照看一下,我回去叫人拿竹椅来抬。”说着小跑着去了。

慎行站着不知如何是好,又不能抱她,她靠着柱子眼看就要滑下去,慎行没法,拉她靠在自己身上,又因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姿势实在太过暧昧,自己先红了脸,左右不是,只得也坐下,让她靠在怀里,一时心跳如雷,闷声唤道,“妹妹,快醒醒,回院子里再睡吧。”

毋望感觉耳边震得隆隆作响,抬头看了他一眼,嘴里道,“二哥哥来了?坐吧!”一侧头,又迷糊睡去,呼出来的气热热喷在慎行脖颈上,慎行顿时僵了半边身子,往下看去,额头洁白如雪,两帘睫毛微颤着,不时调整一下睡姿,睡得倒是自在非常,可苦了慎行,动也不敢动,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甜蜜,七上八下竟跟热油煎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