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至亲合家欢

眼看晌午将至,吴氏命人将饭菜备齐,搬到花架下的石桌上去,自己抽身去看毋望他们,那兄妹两个仍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慎行竟还未回来,便差了丫头到沁芳园里去看,又细听了他们的话头,原来是在说南院芳龄的婚事。毋望回头见了她,忙起来拉她坐下,又往外看了看道,“二哥哥还没回来吗?”

吴氏道,“已经使了人去看了,九成是老太太高兴,一时忘了时辰吧,咱们再等一会子,等丫头来回了,若他在老太太那儿吃,我们便自己吃吧。”又转头对慎笃道,“我也差了人回你母亲了,你中上在这儿吃,难得在一起,好生聚聚才是。你才刚是打聚丰园过来的?那里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慎笃道,“听大哥哥同我父亲说,明早就送到义庄去,停了四十九日再落葬,在山脚下看了个地方,先使了人把墓室修好,回头往里头一放就算完了。”

吴氏叹了口气道,“瞧这凄凉劲儿,在家里只停一天就忙不迭地发送出去,早知如此下场,当初何苦来哉呢!”

听这弦外之音似乎另有隐情,毋望迷茫地看着吴氏,吴氏见她猫儿一样的眼神便笑了,温声道,“春君也想知道原由?”

确实很想知道!毋望老实点了点头,“舅母说吧。”

吴氏道,“那贞姨娘活着时不是个本分人,每日里一哭二闹要吃要穿的,把个家搞得乌烟瘴气!头里你大哥哥是极疼她的,她想怎么从来没有二话,可惜她不知足,一味的同你大嫂子掐,你大嫂子是聪明人,狠毒不在脸上,时候长了你大哥哥也看开了,反倒亲近自己的正经媳妇,结果贞姨娘这里可了不得了,差点没把聚丰园拆了!有一回也不知受了哪个奴才的调唆,大冷的天站在雨里等你大哥哥,回来就病了,作下了这病根,时好时坏的,直拖了两年多,今儿寅时便咽了气,你说可不是自作孽吗,留下个小子,没了亲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呢。”

又是个有命无运的女人,毋望也不知怎样说才好,若有志气便不做妾,若做了妾,正室又容得下你,那便安安分分守着孩子过日子,做什么整天想着斗呢,斗来斗去枉送了性命,不值当得很!

正叹着,派到沁芳园去的丫头回来说,慎行被老太太留下了,过会子要去祠堂祭拜祖宗,午饭不回来吃了。吴氏道,“既这么的,便不必等他了。”

三人起身往园子里去,那花架子上长满了爬藤月季,枝繁叶茂的,星星点点开了几朵粉色的花,绿肥红瘦的夹杂着,别有一番韵味。架下的石桌上摆了几碟小菜,一壶清酒,衬着这良辰美景,端的是赏心悦目。

吴氏招呼他们坐下,丫环给各人面前斟了酒,吴氏笑道,“原本大白天的不该饮酒,不过今日且破例,春君回家来了,这是极高兴的事,便稍稍饮上几口也不碍的,也不必食不言了,边吃边聊吧。”

两人听了都称好,毋望端起杯子抿了一口,吴氏道,“可辣吗?不打紧的,少喝一些,吃过饭再歇个午觉,这一路上辛苦了,连着坐一个多月的船,把人生生闷死。”

慎笃道,“我倒想乘船出远门呢,可巧下月我爹要到苏杭一带去,我同他说把我也带上,也好出去长些见识。”

毋望觉得这慎笃甚是奇怪,便问道,“三哥哥,他们都读书考功名,你为何要跟舅舅经商呢?”

慎笃哈哈笑道,“我原以为妹妹是巾帼不让须眉的,没想到眼皮子也浅!考功名好是好,无奈我不是读书的料,见了四书五经我便头大如斗,何苦遭那罪!再说我们家有二哥哥做官就成了,家里总要有人做官有人赚钱才好,若正经做官,一年俸禄只几十石,荣华富贵哪里来?还是要靠我们这些商贾的。”

吴氏深知慎笃大大咧咧,说话也不过脑子,自家的孩子,并不与他计较,只管给他们两个添菜,毋望嗤道,“自己不肯读书还搬出大道理来,也不嫌臊!”

慎笃道,“外头不肯读书的岂止我一个!再说家里不是还有个大哥哥做垫背吗,他是长子嫡孙都不臊,多早晚轮到我臊了!”

毋望和吴氏互看了一眼,吴氏道,“这话只在这儿说罢了,出去可不能瞎说。”

“我省得。”慎笃又道,“二哥哥今早听封还进宫面了圣,听他说这新皇帝是个仁君,又极有抱负,二哥哥打定了主意要做个好官呢,二婶子擎等着日后封诰命吧,我瞧二哥哥最有出息,官日后也会越做越大,我自小同他好,看他如今这样得意,真是为他欢喜。”

吴氏道,“可不是苦尽甘来么,亏得你二哥哥争气,我眼下正给他寻摸好人家的姑娘呢,最好是年前能将婚事定下来,我的担子就卸下了,看着他成了家立了业,将来我也有脸下去见他父亲了。”

三人说说笑笑吃罢了饭,慎笃起身告辞,毋望和吴氏各自回房歇午觉,毋望身边换了六儿当值,那丫头安顿她在榻上睡下,将窗微掩上些,搬了绣墩坐在她旁边同她闲聊,毋望道,“你到了这里可习惯?”

六儿道,“只有吃不惯的苦,哪有享不来的福呢!我虽是个丫头,单看眼下的日子也不比那小门小户的闺女过得差,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才跟了姑娘,若没有姑娘,我这会子定是早死了,姑娘是六儿的大恩人。”

毋望阖了眼道,“我也不用你报恩,只要你能护得自己周全便好,万事防着些才是宅门里的生存之道,你得了空多跟玉华学学规矩,她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你与她亲近些错不了的。”

六儿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不解,这里的人各个都对姑娘那样好,竟还要防着些吗?

毋望看她疑惑,也不说旁的,只道,“你日后自然明白。”也不再理她,翻个身便睡着了。

歇了午觉起来,丫头们早已候着了,给她换了衣裳,头上插了支翠梅花钿儿,鬓边戴着金笼坠儿,上下齐打理好,吴氏也起身了,又和几个大丫头赞叹了一气儿,与毋望各带了一个人,往老太太的沁芳园去了。

这回两人仗着胆大,直接从聚丰园门前过,路过门口往里头看一眼,一间屋子的门楣上挂着白布,想来那是贞姨娘的下处,五六个和尚在廊下念经,另一班四个人穿着花花绿绿的大袍子,手里举着白幡,走着奇怪的步子,嘴里似哭似笑地说些什么,毋望道,“他们在干什么?”

吴氏压低声道,“人是死在屋子里的,要把她请出去,睡过的铺盖帐子和床都要烧掉的。”

毋望又细看,里头只有几个小丫鬟穿着丧服,年轻轻的死了,孩子又小,又不归自己养,连个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门庭冷落,无人啼哭,真是悲凉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