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二十五 逆命(第3/3页)

很简单,他做不到。亦,不会这么做。会这么做的,是陆鹤夜,是燕莲华,甚至于是莲见、沉羽,但是,不是他。

一瞬间,她怜悯沉谧到想要大笑。

颀长的生绢与绸缎一层层重叠而起,明艳娇嫩无比的重袖掩住了嘴唇,有着惊人美貌的女子从下而上地凝视着沉谧,声音依旧清澈动听,却再不掩饰自己的恶意。

这一刹那,这个统治宫廷的女子身上,爆发出的恶意仿佛是剧毒的瘴气,几乎是实质的形态弥漫而出。

她轻轻含笑,语音软绵。

“妾身的儿子必将成为皇帝,所以,请大人赴死。”

说完这句,她亲眼看到男人投在地上的影子动摇了一下。她唇角含笑,那种无法形容的恶意与出现一样突兀地消失,她端正姿态,向对面的男子轻轻颔首为礼。

仿佛吟唱千古名句一般,她再度对沉谧说“请大人赴死”。为妾身。

这三个字,她却没有说出口来。

沉谧看着那个向他低头的女子,没有任何表情,最后,他道:“请皇贵妃记得自己的承诺。”

说完,他行礼起身,在要踏出门去的时候,他忽然转头,极低地唤了一声纤映,宛若少女一般娇弱的宫廷女王沉默了一下,应了一声,沉谧却什么都没说。

终其一生,他仅仅只这样唤了她的名字一次。

然后,那个男人转身而去。

风雨飘扬,他一身一剑,毫不犹豫。

沉谧并没有立刻离开睿山,而是到了睿山临时的宅邸,仿佛心有灵犀一样,纤宁还没睡。

她是去年怀的孕,预产期就在这几天,一袭宽大女衣,掩去她身形变化,斜靠在榻上的样子,纤巧得像个小少女一般。

她随意地靠着,袖子堪堪垂到地面,她为了早一点看到自己的丈夫,没有关窗,夜雨风急,便连长袖都含着饱满的水汽。

看着自己的丈夫过来,纤宁立刻要召唤侍女为他换掉一身湿透的衣服。沉谧笑着在唇前竖起一根手指,让她不要说话,她立刻咬住嘴唇,小心翼翼地上前,为他解开衣服。

沉谧换上干爽的衣服,小声地抱怨好冷好冷。纤宁便努力地张开袖子,把自己的丈夫紧紧环抱。

明明已经二十岁了,但是还带着少女的稚气,她抱住沉谧,纤细的颈项滑过沉谧的下颌,温暖的体温合着清雅的熏香一起浸上来,她小声问沉谧:还冷吗?男人笑着摇摇头,拉着她躺在榻上,小心翼翼地让她伏在自己身上,先是侧耳俯首在她腹上,仔仔细细地听。纤宁温柔看他,抱着他的颈子,层层华衣堆叠,仿佛一个极小又温暖的世界,将两人包裹。

她小声絮絮叨叨地和沉谧说自己这段时间如何如何,漫无边际,先是说他送来的衣服很喜欢,又说琴练得很不错了,下次弹给他听……

说着说着,少女的声音弱了下去,她几乎是忧郁地看着沉谧,伸手轻轻捧住他的面孔。

“阿谧……”她唤他,语音是凄惶的。

“嗯?”

“你在看谁呢?”

沉谧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轻轻抬起纤宁的下颌,吻上她的嘴唇。

雨到午夜就停了,四更的时候,沉谧起身,却发现纤宁已经醒了,她怀里抱着沉谧的剑,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抱着剑做什么呢?你不是该给我梳头吗?”沉谧笑起来,而纤宁就像没有听到一样,轻轻抚摸他凌乱的长发,然后侧头看他。

纤宁清澈如琉璃的眸子里,映出的,是沉谧微笑的俊美面孔。

“阿谧,你还会回来吗?”

“啊,一定会的。”他笑,“等我回来的时候,孩子差不多也该出生了,这院子里没有栀子,我回来的时候会给你和孩子带很多栀子的。到时候孩子摇篮边全是花香,不是很好吗?”

然后,他亲吻了妻子的额头,从她怀中抽出自己的佩剑,整理衣冠,终于于黎明前离去。

纤宁只是那么看着他,远远地,远远地看着,直到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