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十四 业会

六月上旬,莲见侍奉着母亲一行,以进香和参加诗会为名,向奉山而去,中间路过原本安置沉羽的别庄,结果,在入住到别庄去的那夜,她本以为早就起程了的沉羽,于无声中悄悄潜入她的寝室,像是偷袭一样,从后面抓住她,将她按压在墙上,凶狠地亲吻。

相互过于渴望的亲吻里很快就带上了鲜血的味道,金发的青年满意地按着她的后颈,加深这个带着腥气的吻,然后于她耳边轻轻呢喃:“你猜我最怕什么?嗯?”

莲见没有说话,只是垂下眼,轻轻喘息。看着她白玉一般的面孔轻轻泛上一线薄红,他便把要说的所有话都兀自抛开,自顾自拉开她的衣领,吻她纤细的颈子和锁骨,然后扳起她的面孔,又是狠狠的亲吻。

她金发的恋人在她耳边一遍一遍重复,应和着她咬着自己指尖压抑住的细碎喘息:“我所最为畏惧的,并不是与你分开,而是与你敌对。”

所以,这样暂时的分离,我可以忍受,也请你忍受。

我想和你并肩而行,在同样的立场,看同样的风景,直到世界的尽头。

于此,是我最重要的愿望,因此,而让分离也可忍耐,所以,请不要责怪你自己。

即便每一寸肌肤都渴望着和恋人的亲近,但是在数个啃噬一般的亲吻后,沉羽终于恋恋不舍地放开莲见,看着情人侧过头去深深吸了几口气,自失一笑:“不走不行了,再留下去,说不定真的会被发现呢。”

莲见平复了呼吸,也不管身上凌乱衣衫,伸手整理沉羽身上被她拉得七零八落的外衣。看着她认真的样子,沉羽忍不住低头又在她颈项两旁落下数个亲吻,直看到情人怕痒地缩起肩膀,才心满意足起身,任莲见整理他的衣装。

为他整理好全部衣饰,莲见看着他,眼神就渐渐从热烈转为了极淡的宁静满足,然后她伸手,像抱一个大娃娃一样把沉羽抱在怀里。

也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安静拥抱。

于是一瞬间,沉羽心里隐隐泛起了一种酸涩的甜美。

他毫无理由地于这个静谧的月夜有了意欲哭泣的冲动。

他能做的就是紧紧地拥抱之后放开情人,开玩笑地用嘴唇拂过莲见长长睫毛。

恋人的心意比一切都美好而重要。

月光之下,金发的俊美青年露出了柔软而近乎于天真的满意笑容。

他们像两只小动物一样,彼此依偎在一起,最后,沉羽轻吻了一下莲见的嘴唇,在天色将明的时候,翩然而去。

莲见远远目送他离开,直到天边染上薄薄的一层凌晨的青白色,她才回到房间,换好衣服,侍奉母亲起程。

她已无所畏惧,不管前路为何。

这次诗会,燕莲华是认认真真地邀请了大批名门公子来压阵的。

这么一件事儿,宁家当然也知道,楚王无能,不能如他父亲一般压制燕家,他很清楚现在局势,当年老楚王和燕家做的那个让莲见与燕氏子弟成婚的约束已几乎没有威力,他所能做的,就是拼命把自家和与自家有关的子弟朝这个诗会里送。

于是造成的结果就是,山庄里处处溢香,到处都是装扮华美的名门公子,广袖轻裾,看得已经相当有阴影的莲见不禁绝望地倒退两步。

去拜见了燕莲华,她的嫡亲兄长看起来精神很好,笑吟吟地带她去挨家跟公子们打招呼,莲见一阵冷汗,说:“兄长大人您饶了在下吧……”燕莲华眉眼含笑,说:“不成,我是认认真真要在这些男子里给你寻一个当丈夫的。”

听了这句,莲见一默,随即站住,当时在廊柱之下,恰是黄昏时分,早有人将梁上结着素底梅花的灯一盏一盏点着,一水儿的灯影漫漫洒下来,便轻轻盈盈笼了她一身。

一刹那,这个统率着燕氏的年轻女子有一种无法逼视的凛然高贵,定定看着与自己同脉而出的兄长,道:“抱歉,我已经有了想要与之共度一生的人。”

听了这句,燕莲华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一张秀丽容颜灯影轻照,便有了一种飘忽的森然,他一双优雅的眼眸,却没有一线温度,只是叹口气,笑道:“你到底打算任性到什么样的地步呢,莲见?”

莲见没有立刻说话,有着一张秀丽面容的女子以一种几乎从没有过,近似于孩子的执拗对她的兄长再一次重复刚才的话:“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哥哥。”

这一句,那样轻又那样重。

“沉羽?”两人正在渡廊之上,四周望去一目了然,静谧无声,显然无人,只有渡廊下一片花草凄凄。燕莲华咳嗽了一声,转过身来,背对着莲见,望向天边。莲见在他身后略略低头,无言承认。

“也没有人让你们分开。”燕莲华叹气,捏着扇子轻轻敲着掌心。

他不明白,这点小事为什么就是死活和莲见说不明白呢?

没人要他们分开,娶妻的娶妻,嫁人的嫁人,把应该为家族尽的义务尽到了而已就成了,依照他们各自身份地位,日后必是朝中重臣,两厢互通款曲,彼此夫君妻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是什么大事?

燕莲华觉得自己几乎要没法和莲见沟通了。

而很显然,莲见也觉得没有办法和他沟通。

听他这么说,莲见以一种毫不掩饰的惊讶眼光看着他,过了片刻,才慢慢开口:“哥哥,如果是心无所属,听任了父母安排婚事,这样也就罢了。在心有所属的情况下,明明爱着别人,却和别的男人成亲,为他诞育下子嗣,这样的话,那我的存在的意义难道仅仅是为了生育后代吗?而我为我的丈夫唯一所做的事情,就是让他不幸吗?”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燕莲华手里的扇子发出了清脆的断裂声音!

四周极静,这一声突兀脆响,几乎就如巨石被狠狠砸入静池一般突兀,但无论是燕莲华还是莲见,都没有丝毫变色。

在实际上统率着燕氏的男人的声音甚至于越发轻柔起来,听上去似乎还带了一点微笑的愉悦意味:“好自为之吧。”说罢,他起步欲走,却听到身后女子一声轻唤。

“哥哥。”莲见这一声成功让燕莲华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只是站住,玉冠下几线垂下的额发,随风而动,在薄薄暮色里有了一种极其漆黑的颜色。

他身后燕家的家主慢慢说道:“我想和他在一起,我想和他一起看这世上风景。我很清楚我有我的义务,我不会逃避,他和燕家,我总要找到两全的法子,我相信我做得到。”

说罢,她向燕莲华礼貌欠身,便朝着和他相反的方向,决然而去。

听着莲见远去的脚步声,燕莲华忽然慢慢垂眼,轻轻笑出来。他本就生得姿容极是秀丽,这一笑,唇角微抿,便犹若春花初绽,偏偏那双垂下的眼底,一线森冷如名刀之刃,陡然间他的秀丽便赫然有了一种极重的杀伐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