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绣玥虽然是大祸临头,可皇上若当着六宫的面戳穿她,只怕她立时要沦为六宫的众矢之的,还要比现在更惨十倍,头一个,皇后娘娘就容不得她。

“皇上!”绣玥扑通一声跪下来,去扯他的衣袖,满心满面的恳求,她心里还抱存着一丝丝希冀,皇上千万不要当众拆穿她,否则她脸丢光了不说,在后宫只怕会受尽排挤,死无葬身之地!

皇上的脸色比起初之时还难看,他缓了好一阵儿,才平复过来,大力挥开扯着他衣袖的绣玥。

绣玥被挥开,还不死心地使劲祈求瞧着他。

皇上情绪缓了缓,道:“请皇后晓谕六宫,淳嫔着即日起降为贵人。余下的,就依着皇后的意思来处置。至于你!”

“你!”半天,颙琰睨着她,只重复这一个字,明显在压抑着怒气,绣玥跪坐在地,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听着皇帝怒道:“你将《女则》《女训》给朕通通罚抄十遍!在七日之内全部抄完!到时候少一个字,朕砍你一根手指头!”

“皇上......”

“朕知道你总有法子来蒙骗朕,”皇帝俯视着她,语气不善:“从今日起,你就给朕到养心殿去抄书,都是朕御前的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看你还敢使什么花样!”

“是,是!”绣玥跪下谢恩,“嫔妾谢皇上,谢皇上饶恕!”心里却不禁暗暗叫苦,虽说小命保住了,可她活这些年加起来,都没写过这么多字,她倒宁愿皇上罚她禁足延禧宫一百年。

绣玥被半胁迫着一路带到养心殿,宝燕起初焦急地在后头远远尾随着,到了养心殿门口,就不是她这身份能靠近的。

隔着十丈八丈远,绣玥余光瞥见她被侍卫们无情地驱赶推搡,她一颗心吓得提了起来,只怕宝燕一个冲动,这些养心殿的御前侍卫,遇陌生之人靠近天子五步之内格杀勿论、拔刀便要“血溅三尺”,是真正要人命的。

但她来不及忧心宝燕的处境,自己已被带进了殿内。

她自己眼下,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殿门被关上的声音在身后肃然响起,外头的喧嚣一时弱了下去。绣玥不得不将心思拢回来,面对眼前殿内那天子帝王滚滚袭来的怒气。

绣玥的脸上的指痕异常刺眼,偏偏就在最显眼的位置明晃晃的招摇,此时此刻,她都恨不得能把这半张脸皮撕下来,也好过眼下给自己的难堪。

鄂啰哩跟个人精似的,招招手,伺候的奴才们依次退到了殿外去。

殿内的气氛登时寂静了下去。绣玥低垂着头,忐忐忑忑,硬着头皮只等待狂风暴雨的到来。

许久都没有什么动静,她心里打鼓,实在忍不住抬头余光扫一眼,却见皇上一直盯着她那挂着指痕的半张脸,目光阴沉复杂,瞧得她后背直发凉。

两两对视,绣玥慌张将目光收回来,皇帝用那样看不懂的异样眼光盯着她,是预备想要将她如何处置?

“你跟后宫的人说,你这脸上的伤是朕弄的!是吗?”

绣玥乖觉地扑通跪在地上,样子透着无比真诚:“皇上明鉴,这伤明明是嫔妾自己不小心碰的,嫔妾发誓,绝无跟任何人说过这伤痕是与皇上有关的话,却不曾想,被后宫的人误会了去……”

“她们又一味在心里胡乱揣测,却无人来开口询问嫔妾,嫔妾自然不知这当中有哪些人是误解,哪些人未怀疑过皇上,总不能嫔妾挨家挨户的去告诉说这不是皇上弄的,岂不更显得欲盖弥彰了……”

这事先准备的说辞,她说得十分顺溜,从开始的时候她就想过,六宫人多嘴杂,若真是万一不幸,不小心泄露到了皇上那儿,总归不能坐以待毙,至少也得有一番说辞抵挡一阵才是。

只是辩解虽辩解了,还是蒙混不过去的。颙琰低头怒视着她,几乎被气笑了出来,“你倒是还有理了!这么说,朕倒该褒奖你才是?”

绣玥忙摇摇头,“嫔妾有罪!惹得合宫误解皇上,就是嫔妾的罪过!”她磕了头,“请皇上息怒,请皇上责罚嫔妾,嫔妾认罚。”

她是真的感到些愧疚和悔意,方才在储秀宫听得那些话,皇上这些日子一直在前朝忙碌,殚精竭虑,偏后宫又不得安宁,今晨玉贵人的事情皇上只怕还余怒未消,这会儿她又撞上来添堵,成了罪魁祸首之一。

她知道,皇上应该很累了。

刚刚在储秀宫,却到底没有当众拆穿她,皇上在盛怒之中还是念及保全了她,终究还是隐忍没有发作。

此时的怒火,便显得这样没有分量。

不是不怀着感激。绣玥向前跪了两步,伸手扯了扯龙袍的衣角,低声下气一贯是她所擅长的,信手拈来。

“皇上,嫔妾错了,嫔妾真的很后悔惹皇上生气,嫔妾的这些小伎俩怎配污了皇上的心思,嫔妾卑微,在后宫里想要偷生,不得不借一点点皇上的恩泽傍身,皇上您宽宏大量,别跟嫔妾计较了。”

她跪着仰起头,几欲望进皇上眼里,显得自己目光十分真诚:“皇上何必为了嫔妾这样的人气伤了身子。皇上要长命百岁,让嫔妾一辈子受您的庇佑。”

这话细究起来,说得有些僭越。

不知是不是恭维得恰到好处,皇帝的脸色倒显得和缓了些,低头俯视着她,看她脸上的指痕,又露出难以言喻的复杂眼色。

绣玥被盯得发毛,皇上又用这样的眼神看她,她却又不解是何意。正纳闷着,颙琰却别过脸去,冷着声音吩咐道:“抄你的书去!”

皇上这是,不准备与她计较了?

绣玥如蒙大赦,忙从地上爬起来,在心底欣喜地松了口气,想不到自己就这样躲过了一劫:“嫔妾谢皇上隆恩!”又见皇上的怒气稍解,心里到底也少了些负罪感。

她于是殷勤起来,忙给端了茶,伺候着上座,又给研了墨,一切都小心妥当了,绣玥才又重新退回到下方去,老老实实杵着。

颙琰坐在龙椅上,随手翻开桌案上的一本折子,说不上是什么表情,却不咸不淡道了一句:“你倒是懂得伺候的。”

绣玥在下方,两手捧着那些给她预备的厚厚一大摞宣纸,琢磨着找个僻静的角落来抄书,听到圣上开口,忙挤了个假笑回道:“皇上明鉴,嫔妾虽然粗鄙,不大会伺候人,但伺候皇上只求尽心尽力,务必要做到最好。”

颙琰的目光从折子的第一个字上离了开,瞥了她一眼,才重新归于其上。

绣玥顿了一会儿,见圣上没再开口,这才敢安心抱着一堆宣纸毛笔,寻了个角落地方,一一铺开,开始抄她头痛的《女则》《女训》各十遍。

说到写字,当真是头疼。她从小在府中奔波生计,每日抬头低头都见得到外祖和额娘,极少有用得着书信的地方,更遑论提笔练字,这绣工她是一流的,写字,马马虎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