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沈定邦比楚少渊大五六岁,在他跟沈定安一起在上书房读书的时候, 沈定邦就已经跟随沈老将军去了边关, 跟楚少渊的往来也大多通过军报。

因老将军战死, 沈定邦早早便扛过重任,以边关为家,自此再也没回过盛京。

两人十几年没见过, 却并不陌生, 看似君臣, 私底下也是朋友。

如今看到这么一封军令, 楚少渊只觉得难以置信,也是心痛难忍,坐在那好半天没回过神来。

他真的没有想到, 沈定邦会突然战死沙场。

谢首辅见他脸色难看, 自己主动上前接过军报, 低头看了一眼。

匆匆看完军报,谢首辅长叹一声:“唉,沈将军可谓忠肝义胆, 是忠臣良将。”

楚少渊沉着脸, 许久未言。

他料想过跟罗孚开战的种种结果,却从未想到战时伊始沈定邦便以身殉国, 年纪轻轻便撒手人寰。如此说来, 这又是一项令人措手不及的突变。

便是经过再多事,此刻的楚少渊也无法淡然处之,他冲谢首辅挥挥手, 道:“你们先下去忙吧,沈将军……沈将军已殉国,边关还需要新的主帅,还请爱卿们尽早商议一个人选。”

沈定邦战死,陛下万分悲痛,朝臣们还有许多事要忙,便也没多言,直接便退了下去。

谢首辅走在最后面,他行至门口,顿了顿,还是回身说了一句。

“陛下,还请节哀。”

楚少渊冲他摆摆手,谢首辅便转身退了出去,亲手给他关上书房的门。

此时正值落日时分,夕阳的余晖透过隔窗照进书房中,在青金石地板上投射出婀娜多姿的剪影。

楚少渊出神看着窗外橘红的晚霞,脑中乱成一团,心里疼痛难消。

一阵晚风吹拂而来,带着冬日特有的凉意,楚少渊坐在暖和的书房内,却是手脚冰凉,怎么也无法安然处之。

沈定邦的死对于他来说太过突然,也太过沉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一世的人生竟会有这么多变故。

此刻,他才明白许娉婷死时苏轻窈的心情。

那种发自内心的悲痛真的难以消除,它就这么沉甸甸埋进心中,成为一道永远不可消除的心伤。

楚少渊静坐许久,直到外面金乌西去,银盘新来,他才发现书房里漆黑一片,眼前是一片模糊。

在这个寂寥无声的冬日深夜,楚少渊轻轻开了口:“你放心,平沙关会守住,罗孚将再也不能侵犯大梁。”

“多谢。”

低哑的声音在书房中回荡,楚少渊恍惚之间,仿佛听到有人回答他:“好。”

楚少渊长长叹了口气。

沈将军,一路走好。

因为沈定邦的死,整个局势都要改变。楚少渊一夜未眠,跟阁臣们商议出几个人选,待大军集结,便可一起奔赴边关。

次日清晨,楚少渊也没胃口用早膳,简单梳洗过后就去上早朝。

沈定邦战死是国家大事,早朝上朝臣们为了新的振国将军人选吵得不可开交,楚少渊头痛欲裂,就坐在那看他们吵。

待他们自己都吵不下去了,楚少渊才道:“同罗孚开战不是儿戏,你们都想清楚再开口。”

楚少渊发了话,朝臣们就都不敢多言,老老实实退回队伍中,低头听训。

“边关战事紧迫,主帅责任重大,若无必胜的决心,便也不要去争这个振国将军位。”楚少渊说罢,便站起身,直接出了勤政殿。

外面,自是阳光明媚。

他抬头望了一眼天际暖阳,转身上了步辇,回到乾元宫继续忙碌。匆匆用过午膳,他正要眯一会儿让自己清醒些,娄渡洲便进来了。

他低声道:“陛下,沈小将军刚回京,现在正往乾元宫赶。”

楚少渊翻身坐起,困意全无:“直接请他来书房吧。”

他起身坐回御案边,取出那份军报,端端正正摆放在桌上。

过去一整日,他依旧觉得心口坠痛,有一种无法言说的郁闷。

少顷片刻,他又翻开看了一遍,待一字一顿读完,沈定安也进了书房。

同去岁离京前相比,此时的沈定安瘦了也高了,皮肤晒得更黑,却是神采奕奕,看起来精神许多。

看来这一趟南方各部之行,令他受益匪浅。

楚少渊心里发闷,看到他更是不好受,便也没跟他寒暄,只道:“坐下说话吧。差事都办完了?如何?”

沈定安坐下,答:“臣是等到使臣回去之后才起身回京,这一次使臣进京显然很有作用,南方各部族长听到盛京的繁荣和互市的好处,都很动心,态度也软化许多,不再那么强硬。”

楚少渊点点头:“辛苦你了,办得很好。”

沈定安看他情绪不高,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继续道:“关于巫咒之事,询问了几个部族的巫者贤能,大多都说解铃还需系铃人,只要下咒之人过世,咒言自然就能解开,不会对被下咒之人有影响。”

楚少渊“嗯”了一声,又重复一遍:“你做的很好。”

沈定安这才觉得不对劲。

楚少渊明明对巫咒和南部的事那么上心,现在他回京禀报,他却心不在焉,这可不像一向神采奕奕的皇帝陛下。

“陛下……可是发生了什么?”沈定安问。

楚少渊抬头看着他,沉默地把军报递给他,让他自己看。

沈定安看到军报,心中一突,竟是不敢接过去。

“陛下……陛下您别同臣玩笑。”沈定安的嘴唇都哆嗦了。

楚少渊冲他摇了摇头,举着军报的手没有放下,只道:“看看吧。”

沈定安这才双手接过,摩挲半天,最后还是缓缓翻开。

楚少渊就看他原本带笑的眼失去光彩,整个人都沉寂下来,好半天没说话。

那封军报其实写得很详细,不仅给沈定邦报丧,就连后续的主帅人选也都定好,就等楚少渊派沈定安过去了。

楚少渊却没这么想,只让朝臣们先选议人选,此时此刻,他反而不想让沈定安去了。

沈定安把那封军报反反复复看了许多回,最后就那么捏在手里,抬头看向楚少渊。

御案内外,两人皆红着眼,那种发自内心的悲伤一眼就能看出来。

但沈定安却没有掉眼泪。

他对楚少渊道:“陛下,臣什么时候走?”

楚少渊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沈定安有些错愕,少顷片刻却又恍然大悟,他叹了口气,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臣知道陛下为臣好,可大哥……可沈将军安排好的事,臣应当竭尽全力完成他的遗愿。”

“陛下心里应当很清楚,臣是最适合的人选。”

他是沈家人,又在边关多年,对西北大营最熟悉不过,他的确是最适合的人选。

早年沈定邦不想让沈家绝后,特地恳请陛下把他召回盛京,然而在沈定邦内心深处,唯有这个弟弟可以接替他,能替他看守住大梁万里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