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高月从会议室出来就上天台, 拿了一支烟出来。

太久没抽, 放在桌上的打火机都已经打不出火。

她正烦闷,旁边嚓的一声轻响, 有小小的火苗燃起,恰到好处让她点烟。

她看着唐劲风那张清隽却又仿佛永远漠然的面孔, 报复性地吸进一大口烟,娴熟地吐出一串烟圈。

“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他冷冰冰地问。

“在荷兰读书的时候,有时候觉得闷,喝咖啡也不够精力坚持下去的时候就抽一支。”

“交换生课程很辛苦?”

“你以为我是出去玩儿吗?”她好笑地看他一眼, “虽然赶不上你们国内研究生入学时候的严苛, 但学业任务一点儿也不轻松, 最重要的是孤独啊, 一个人, 还不给自己点奖励, 怎么撑?”

类似的话,她以前也说过。在啦啦队训练时的那些日子, 三食堂的奶茶, 大概就跟她指间如今夹着的烟差不多意思。

唐劲风没说话,她也不看他,眼睛远眺远处高楼的塔顶,问:“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他蹙眉:“为什么这么问?”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等着看我笑话的人海了去了吧!声势浩大的要结婚, 最后没结成;靠着爸妈的荫蔽投资了公司也没成气候, 大家都等着看我哭, 看我出丑呢!不然我想不出来你有什么理由跑我这儿来应聘啊,别告诉我你真的看得上我这个小公司的职位啊,我们小庙可供不起你这尊大佛。”

“我要说我看得上呢?”

“你别逗我玩儿了行吗?你不是一心一意要当检察官的吗?好不容易实现了,事业正如日中天的时候突然说要辞职?”她嗤笑,“就算辞职,也有得是最好的律所请你去,你用得着屈尊到我这儿来谋个职位吗?”

她总算想起来为什么觉得舒诚这个名字耳熟了,就是那天在周梧家吃饭的时候他们提过的,向唐劲风伸出橄榄枝邀他去负责诉讼类业务的律所,就是舒诚所在的S&S。

他们在研究生院是师兄弟,惺惺相惜也不足为奇。

“你终于肯问了。”唐劲风说,“我到这里来,就是等你问我这个问题。”

高月反应不及:“什么问题?”

“我为什么辞职。那天在周梧家里你就知道了,你没有问;上回在检察院遇见你,我又说了一次,你还是没有问,所以我专程来一趟,就是想看你究竟还会不会问。”

他以为她真的不在意也不会问了,还好,就算只是作为面试官,她也还是提了出来。

高月一愣:“我……我那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一下。你辞不辞职,关我什么事?”

“不关你的事吗?我这份工作怎么来的,你真不知道吗?”

他走近两步,跟她的距离近到呼吸几乎碰到她的额头,闻到一点浅淡的香气和烟的味道。

她还是用以前给他扑粉用的那个牌子,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我、我怎么知道?”她有点慌,下意识地后退,“你考来的呗!”

“凭我这个杀人犯的儿子吗?”他带了点自嘲,却很坦然,“还开着比领导的车都贵几倍的豪车?”

高月一下被激出了脾气,挺直了后背:“怪我咯?这不就是你最想要的东西吗?留在A大保研,爸爸妈妈都好好的,当上检察官……我都帮你实现了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那都是你以为我想要的!你问过我吗?从咱们认识那天起,你有问过我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吗?”

其实在他当初笔试通过,被通知参加面试的时候就已经想到了。

虽说报考检察官时只要不是直系血亲被判处死刑以及正在服刑,达到录取条件都可以报考录用,而那时他研究生毕业,父亲刑期已满,释放出狱找到了糊口的工作,照理他是符合录用条件的。

但实际上有这样的家庭背景,真要被录用是很难的,几乎不可能,他只是怀揣着不要留有遗憾、姑且一试的想法去应考,根本没想过能真的被录取。

高月走后,他豁出一切去她家里找过她,希望她哪怕有一句半句的话留给他也好。可她妈妈说,她什么都没留,只留了最后一个愿望,与他有关。

考上检察官以后,他已经猜到她离开前的那个愿望是什么。

她把他的个人理想当作自己的心愿,甚至放弃了对这段感情的坚持来成全他。

其实她不需要换的。不做检察官又如何?他更想要的,是她对这段感情的坚持。

这样一想,他忽然就明白了她当初为什么那么希望他挽留她。

其实他没有资格质问她的,他不也是曾经无视她最想要的东西,一味地把自己认为最好的都推到她面前,让她去实现?

始终是他亏欠她太多。他想先还上一点点,至少让她明白,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然而高月却呆住了,木愣愣地看着他,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她没有问过。这段感情里,是她,一直都是她一厢情愿,肆意妄为,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确没有问过他的想法,他想要什么,而更像是在迫使他接受她的方式。

所以,反倒是她做错了?

她愣在那里,香烟烧到手了才惊觉,烫得下意识丢开烟蒂。

“烫到了吗?”唐劲风赶紧去拉她手,仿佛刚才那一下是烫在他心口了。

高月却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他只得拉住她的胳膊:“高月……”

“你放开我!”这次她用了更大的力气挣开他,转过身来,脸上紧绷的神色跟刚才判若两人,“唐劲风,我上来只是抽根烟,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也吵不过你。就像我回国,也没想过要再招惹你!是,我过去年少无知,是做了很多傻事,在没有征得你同意的情况下就喜欢你,自以为是地把“我以为的”你想要的东西都给你,我他妈真的是……”

原谅她那个“贱”字实在憋不出口,一双眼睛已经红了,只得仰头换了口气,才把剩下的话说完:“所以能不能请你,把这些事儿都给忘了,就当它们都没发生过,咱俩从没认识过,行么?别再出现在我面前,也别再来提醒我,我有多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这个意思!”

她拔高了音调,用一种从没在他面前展露过的富有攻击性的姿态,几乎是咬着牙在说每一个字。

他看着她被风扬起的头发:“我如果说不行呢?”

他忘不了,他也没办法,明知她已经回来了,两人却再无交集。

他做不到。

做不到的事,他不能承诺,这一点上来说,他也还是跟当年一样。

高月看着他,忽然轻轻点头:“那我帮帮你。”

她从口袋里拿出车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这都是过去留下的东西,是我犯傻的证据,现在用不着了,扔了就行。”